申城美|一本《中国财政制度史》耗尽半生心血

记上海财经大学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黄天华

   

晨报记者 杨天弘

  “科学的发展是没有国界的,谁都有权去研究中国的财政制度史,但是这件事由我们中国人来做,不是更好吗?”为了这个梦想,67岁的上海财经大学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黄天华耗尽半生精力,呕心沥血,只为创作出第一本,属于中国人自己的《中国财政制度史》。
  “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何止!黄天华用了整整31年光阴,从一个1.8米、挺拔伟岸的年轻小伙,到如今两鬓斑白、体重只有107斤的伛偻老头。
  黄天华说,这条路太苦太苦,好几次资金的短缺令他差点走不下去,好几次身体的“红灯”让他以为有生之年无法完成这个梦想。但幸运的是,“我竟然还能有今天!”放下包袱,他舒了口气,“我很满足,真的。”

  一句承诺耗尽半生心血

  35年前,黄天华考取了北京中央财经大学财政制度史研究生,师从对他一生影响很深的马大英教授。
  彼时,黄天华常和老师聊天,听老师讲学科发展的故事,有一件事深深触动了他:“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西方发达国家走在我们的前面,并远远超过了我们!”老师告诉他,中国唐代经济和唐代财政制度的研究中心,第一在日本、第二在美国; 中国宋代经济和宋代财政研究中心第一在日本、第二在巴黎;中国清代经济研究中心,第一在美国、第二在中国香港; 中国民国经济史和中国民国财政制度史研究中心,第一在美国、第二在中国台湾。特别是美国,几乎包揽了中国近现代史的全部资料。
  “中国财政问题的研究主导权怎么会执掌在外国人手里?”黄天华心里很不是滋味。
  作为一个中国人,不管花费多大代价,一定要把中国财政制度演变的历史研究清楚。可是,老师年纪大了,他希望有人能接下去。“他说,搞历史研究很苦,他不苛求我。但我很坚定地告诉他,我愿意。”黄天华说,只是,自己也没想到,为了这一句承诺,为了圆这个梦,耗尽了自己半生心血。

  四处奔波找寻资料

  1984年,34岁的黄天华回到上海财经大学任教,从事中国财政史研究教学:探索领域主要就是中国财政制度史和税收制度史。
  也就在1984年,黄天华给自己做了一个规划,一个长达31年时间规划。他开始着手研究中国税收制度史和中国财政制度史,同时融合军费制度史、官俸制度史、社会保障史、专卖制度史以及宗教与财政关系史。当时,很多人跟他说,史学研究不景气,做史学研究,特别是边缘科学的研究很难。可黄天华说,这些他都知道。但是,祖国的分量很重,“我愿意”三个字也很重,重到不可推卸。
  研究历史很苦,可没想到竟然那么苦。“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太幼稚太乐观,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黄天华自嘲道,“在整个写作的过程中,碰到的困难其实非常多,有一些简直是不可预料。”首先,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到十个专业领域,诸如军费、官俸、皇室财政、文化教育、公共工程、公共事业、邮驿、漕运、宗教、社会保障、社会救济等制度,需要的史料几乎要穷尽中国所有的古代典籍,甚至包括民族学、考古学、人类学、哲学、甲骨文学、原始经济学等资料。可是,这些资料涉及到的学科他完全没有功底,但是没有它们就无法进入角色,于是,他唯有逐个从头学习。
  然而当他进入角色以后,他发现更麻烦,“譬如现在回过头去看,把每一章的军费制度拿出来,就是一本《中国军费制度史》,把每一章第八小节社会保障制度拿出来,就是一本《中国保障制度史》……”十多种领域的财政制度史合成一本完整的《中国财政制度史》,如此庞大的信息量,他必须逐一系统梳理,花费的精力,可想而知。
  梳理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资料的零散不齐,让黄天华头痛不已。早期,家住大杨浦的他,时常长途跋涉前往位于闵行的一座地下图书库。那时的交通并不便利,往返的路程都要花上3个多小时,但为了找寻更多的资料,唯有如此。可是,即便他跑遍了京沪所有的资料馆、图书馆,还是有很多资料在国内无处可寻。“我托了很多朋友,从日本、美国给我复印了近千本资料。特别是我们前任院长,现在美国杜克大学教授牛满江,对我帮助很大。他从杜克大学和哈佛大学给我复印了很多资料。我全部都用上了。”
  看着到手的资料复印件,黄天华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那些资料都是中文的啊!都是我们中国人写的资料,可是我们中国没有。”

  身患疾病仍继续研究

  在过去的31年中,黄天华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馆、档案馆、资料室或是书房。用他的话说,“整整31年,我没有离开过书房,所以连朋友都很少。”他每天工作长达18-19个小时,“除了5个小时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工作。”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常年不眠不休的工作,身体透支太多,黄天华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
  黄天华说,他的身高有1.8米。可是,不知道是常年伏案的缘故,还是疾病的问题,如今的他,完全看不出原先的身段高挑,反倒是一个驼背明显的伛偻老头。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
  在《中国财政制度史》写到一半的时候,黄天华患上了心脏病,医院建议做搭桥手术,但要花1年的时间治疗与调理,他觉得过于“奢侈”,“我的时间很紧迫。”黄天华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
  后来,黄天华又陆陆续续患上支气管破裂、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黄天华大学同班同学、上海财经大学公共政策与治理研究院院长胡怡建回忆说,好几次,看到黄天华猫着腰,艰难地把课上完。

  最要命的是经济压力

  身体屡屡的“红灯”都不能让黄天华停下来,他说,在整个研究的过程中,最最要他命的,是经济压力。
  史学研究是一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的研究领域。再者,黄天华规划的财政制度史研究,时间周期实在太长。30年,这在高校根本不可能作为课题立项,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经费可资助,因此,该项研究经费必须自己掏腰包。
  “从1986年开始,一直到2014年,全部的工资收入都用于买资料、史料和差旅费。而这些史料的价格又特别贵,单就这部书的资料费,陆陆续续投入累计高达19万元。”黄天华很清楚地记得,13次,自己坐23小时硬座去北京找资料,火车票12元。没钱住宿,晚上他就露宿在北京火车站。“当时,最差的旅店住宿费也要50元,我实在拿不出。”
  “太多次了,在经济压力面前,我走不下去了。”黄天华回忆,在他最最困难的时候,大概是2007年,时任上海财经大学副校长,现任上海财经大学党委书记丛树海塞给了他4000元。“对我而言,这是救命的钱,我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之后,每次当黄天华走不下去的时候,丛树海都会悄悄地在经济上资助他。后来,又帮他立项,得到了学校的资助。
  可是在该书出版的时候,又给了黄天华一个重磅打击。“按照规定,这本550万字的书,出版费高达近100万元。国家规划办资助了35万元,可是剩余的钱,叫我怎么拿得出?”最后经过学校的领导多方协调,筹集到了110万元的资助费。
  几经波折与绝望,在黄天华的努力和众人的帮助下,饱含他半生心血的著作《中国财政制度史》有幸将于今年9月份正式问世。黄天华说:“我承认,自己的这本书也有欠缺,深度不够,广度不够。但至少我把中国这5000年来的财政制度史都梳理了一遍,至少我们的后人要想继续研究就方便多了。”(网站首页图:上海财经大学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