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周刊记者 顾筝 摄影报道
和十多年前相比，胡智海发现自己一个很大的变化。“我越来越静了，急也急不出来。病人很多，但我也快不起来，都是花这点时间和精力来打针。我可以保证，第一个病人，和最后一个病人，我针灸起来都是一样的。”
采访对象：胡智海
职业：上海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针灸科主任医师
“你下次能不急吗”
胡智海就像是中老年之友。
一位短发阿姨很会表达：“真的就像是缘分。看《X诊所》，别的医生讲的我不能全看进去，就你的每期节目，我完完整整看下来，讲得老到位的。所以我就单相思，想如果找胡医生来看，一定能把我看好的。”
还有一位阿姨在胡智海说了“你的咳嗽要先镇牢，最近荤的尽量不吃”之后，主动“交代”自己的饮食状态：“那天嘴巴馋，买了只猪蹄，放点萝卜，炖汤喝了。”
一位戴眼镜的阿姨不讳言自己的纠结心态：“每次在家的时候就老想来打（针），可是打了就老痛的。”
胡智海看门诊的时候，每次都要面对很多这样的病人。每一个他都耐心听他们说完，语调温和地回复几句，回复的内容有时是玩笑，有时是专业解答，然后再把手上握着的一枚枚软针扎入患者的穴位中。
胡智海的门诊室很大，入门处是桌椅，而靠墙两边都摆放着诊疗床，共有十张。胡智海先问诊，再扎针，一个上午的门诊，要看七十人。
“我可以保证，第一个病人，和最后一个病人，我打起来都是一样的。我感觉，现在的我最大变化就是越来越静了，急也急不出来。病人很多，但我也快不起来，都是花这点时间和精力来打。”
医生不急，病人却有很急的。
一位戴眼镜的阿姨，身材瘦削，她先是急急地拿着检验单给胡智海看：“胡医生，这是我的验血报告，你看看，是不是有问题？上周你不在，我不想在别的医生那里看，就没打，会不会有问题啊，我这几天睡觉不好。”等到躺到诊疗台上时，她还在絮叨着这些内容。
胡智海笑着对她说：“下次你能不急吗？62岁的人，像人家26岁一样。差一次不要紧的。”
阿姨被他逗笑了，听胡智海继续说：“你睡觉肯定不灵的，你讲话速度太快了，先把心定下来再说。”
看病先看人
胡智海说他现在看病，最主要的是看心。“看病先看人，更得先看心。我们中医说心主神志，心发生问题了，身体调得再好，也没用。”
这种看病理念，并非一蹴而就。
20年前，从中医药大学毕业时，上海中西医结合医院针灸科仅有6张病床，一年看1万多名病人。那时针灸科主要针对的是颈椎腰腿疼，关节疼痛，面瘫，中风这一类疾病，胡智海感觉进了医院之后，就是从头学起。大学里所学的只是理论，真正进入临床，如何打针，如何看病，都是从学基本功开始。
他跟着“盛氏六脉诊疗”传人盛善本学习，一学学了六年。刚开始，对于病人的问题如何解决，心里懵懂。即使是病人越来越多，胡智海内心仍有不确定：是我的针灸治好的吗？
有一次，一名中年男子陪着爱人来看肩周炎，他随口问起：“你们能治汗症吗？”他介绍说，自己非常容易出汗，醒来汗多得背心能拧出水。看了很多医生，吃药打针都不缓解。
胡智海说可以试试看，他在患者身上的太溪和肾俞穴上各放了两枚皮内针。“他是阴虚型的盗汗，要滋阴为主，所以我那样放针。但是不是会有效果，我没有把握。”没想到，第二天，男子又来了，兴奋地对胡智海说：“昨天一点汗都没出过。”
“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很神奇。没想到针灸这么神奇，对针灸的喜爱就是这样一步步在病人好的反馈中，生发出来的。”
因着喜爱，才有了更多研究。
2006年，胡智海所在的针灸科接收了一大批减肥病人。“那时流行针灸减肥，疯狂的时候，一天要做100多个病人。”在做减肥的过程中，胡智海发现，针灸其实是在调理脏腑问题。“很多肥胖的人本身还有血压高，血糖高，妇科病等问题，在他们变瘦之后，向我们反馈说，那些内科疾病也随之缓解了。这就是我用针灸调理脏腑的起点。”
胡智海介绍，现在针灸科的治疗思路转变了，它专注于治疗整个人的状态，经络通了，有些疾病自然就会消解掉。“看病的方法开始改变，病人来了，我先看人。比如病人说睡眠不好，我不会先看睡觉的问题，而是先看他的形态，气血功能，脏腑功能。把这些调理好了，身体的症状自然有好转。”
现在中西医结合医院针灸科不只看颈椎腰椎等疾病，失眠、郁症、代谢性疾病、妇科疾病都是科室专长，病人每年已增为8、9万。
不仅仅是躯体上的问题，更是情志出了问题
从单纯地直接治疗病症，到通过调理脏腑来改善患者的状态，对胡智海来说，是一个看病过程中的变化。而几年前，他发现自己看病又有了一个变化，不单关注患者的躯体问题，更关注他们的情志问题。
这个变化大概是从治疗失眠病人开始的。
2015年，胡智海受电视台之邀去做《X诊所》之类的养生节目，有一期节目谈到了“失眠”，没想到，之后的门诊中来了很多失眠病人。胡智海的扎针，集中于让他们心神安宁，效果很好。
“来看病的患者，不仅仅是躯体上的问题，更是情志出了问题。病的发展过程，是从表面，到脏腑，再到心，如果我们治疗先调心，那可以解决根本问题。人在烦恼、急躁时，气血都是不定的，会掩盖真实的病情。如果我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就相当于泼了一盆冷水上去，把热气雾气散去，可以看到更为真实的问题。”
胡智海现在看病的顺序，是先调理情志，再调理脏腑，最后才是调理气血。“从我的治疗来说，一直提倡整体治疗，希望病人维持三个生态圈的平衡。人和自然的和谐，人要顺应风寒暑热的特点来生活，比如现在冬天，就要安静点，注意保暖，早睡；人和社会的和谐，这就关系到情志，以和谐的情志和社会相处不会太累，也不会导致你身体功能变化太多；人自身脏腑的和谐。如果把这三个和谐做好，人不容易生病，生病了也很快会好。”
看病过程中，胡智海也常常会提醒病人注意这些“和谐”。当他得知躺在诊疗床上的一名中年男病人晚上12点半睡觉时，就说：“为什么这么晚啊？冬天更要早睡一点，否则你阳虚这顶帽子要一直戴着了。”
“养生好像是和现代社会的节奏矛盾的。”胡智海笑着说，“但中医讲究度，只有节制懂得张弛，才能让自己更为长寿。”他本人也体会到了调节情志的好处。“如果精神不好，针灸一天人是很累的。所以对我们医生来说，宁神很重要，现在一天门诊我要看100多个病人，因为内心安静，就不急不躁，扎针一天，下班的时候，人的状态还是很好。”
患者也在被改变着。
“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急。有的人看病过程中会和我用很快的语速，描述自己的所有症状。有的病人等待过程中非常不耐烦，曾经有个病人每等10分钟，就要进来问一下，好了没。要让他们从浮躁变为安静，医生自己就得是平静的状态。在我这边扎针久了，有的病人就会慢慢平静下来，会说：我不急的，你慢慢来吧。”
医生简历：
胡智海，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上海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针灸科主任医师，副教授，盛氏六脉诊疗代表性传人。
门诊时间：
周二周四上午 专家门诊
周二周四下午 特需门诊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顾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