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动画公司纵火案是偶然的吗?

晨报首席记者 顾文俊

“和你在一起,天空都是如此美丽”,笔者依稀记得,在某部日本动漫作品中听到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深情地说。但是,18日上午发生在京都动画公司的纵火案却撕裂了动漫迷们心中的那片晴空。“天空像是被滚滚上升的浓烟遮住了一般,女人的惨叫、男人的愤怒,不绝于耳,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火灾”,目击者惊叹道。火灾已导致33人死亡,具体的死伤人数仍在更新,疑似纵火者现已被控制,有人看见他一边放火一边叫骂。舆论关注的焦点是,为什么针对京都动画公司?这起火灾折射出日本社会什么样的困境?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日本新华侨报》总编辑 南京大学华智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 蒋 丰

动漫之罪?

顾问:被烧毁的京都动画工作室在日本有什么样的声名?其作品在日本社会乃至在国际上有何反响?

蒋丰:京都动画创建于1981年,早年依靠为手冢治虫(日本动漫界泰斗、阿童木之父)的工作室制作原画起家。日本很多漫画家成名后,会把原稿交给一些工作室,让他们仿照风格先把故事序列画出来,然后自己再添加一些,这样就形成了流水线,也是一种产业链。这个工作室近些年来制作了诸如《幸运星》、《轻音少女》、《凉宫春日的忧郁》、《紫罗兰永恒花园》、《吹响吧!上低音号》等作品,因其作画精良、感情描写细腻,在业界有很好的口碑。作品的版权也常常在日本国内播放的平台上出现一些纷争,竞争力很强。而且不仅在日本,它在世界范围内也有很多粉丝,人们把京都动画称为京阿尼。

顾问:您提到了版权。警方在回应嫌犯行凶的动因时只给出了两个字“抄袭”。是不是涉及版权问题?

蒋丰:据我分析,既然警方通过盘问凶手给出了“抄袭”二字,至少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动漫的铁粉。最近几年在日本出现的杀人事件的凶手,基本上都是很宅、喜欢动漫、性格内向的人。他们对业界的作品会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对于作品和作品之间的相像性、关联性,不仅看得深,而且看得重,不排除可能就是认为京都动画有抄袭之嫌。但是,究竟是出于个人情感还是受社会环境影响,还无从判断。

顾问:您个人的成长历程和审美体验有没有受到日本动漫的深刻影响?您身边的朋友对动漫有多深的情结?

蒋丰:我这个年龄的人受动漫影响是在改革开放之初,那时,日本动漫进入中国,我印象最深的是《铁臂阿童木》,主人公能上天,而且作品的科技含量很高。现在的中国青年也受到日本动漫的影响,举例而言,上世纪80年代来日本留学的人一般先考虑住处,现在很多中国青年下了飞机不是去住处,而是拎着行李去东京秋叶原,那是日本动漫的圣地,那里有很多手办(未上色组装的模型套件,需要玩家自己动手打磨、拼装、上色),听说有人一买就是30万日元(将近两万元人民币),他一下飞机就先花这么多钱,你就可以想象日本动漫对中国青年的影响有多大。

顾问:就这起事件而言,如果行凶原因是出于对动画作品的不满,我们借此讨论一个问题,从一休哥,到圣斗士,再到现在的唯美爱情,日本的动漫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蒋丰:这个问题也不能完全下结论,我见过很多动漫公司的老板、大师,他们都强调,动漫作品必须三个元素,勇敢(冒险)、友谊、爱情。过去的日本动漫作品确实有这几个元素,但是,现在的动漫作品更多一点悲情意识,会讲一些人生挫折,因为文艺作品包括动漫作品总是要表现一些人的内心残存的欲望,但又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写出来,于是,就只能通过动漫的艺术形式表达出来。最近三十年来日本的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人的自信心下降了,这类作品就多起来了。所以,不能说日本的动漫走远了,而是它的悲壮色彩变浓厚了,这和社会发展的进程相关。

安全梦魇?

顾问:这起纵火案是偶然事件吗?是社会防范出问题了,还是民生保障出问题了?它折射出什么样的社会问题?

蒋丰:我不认为偶然,因为这种无差别杀人事件在日本的发生频率比前几年有所增加。我认为是因为心绪受压抑。随着社会经济越发达,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的频度和密度越降低,孤独感就会增加。一个人在想什么,周围的人不再像过去那样知情。过去,如果你感知到人身危险,会把预感向周围的人说出来。比如有一个副部级的政府官员,他的儿子告诉他学校很吵,要去杀这些学生,他听到儿子要去杀这些学生,冲动之下,就先把儿子给杀掉了,这个爸爸在日本的舆论中得到了很多同情,认为他是为了不让更多人被杀才这样做的。但是,现在,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封闭,很少能预先感知风险。比如前不久的神奈川县杀人事件就防不胜防。

顾问:神奈川县那起持刀行凶案件(凶手当场死亡)后来查出缘由了吗?

蒋丰:我没有特别关注那件事,不太了解。但我知道,日本人非常讲究证据链,如果凶手本人自杀了,即便别人找到很多证据,但没有得到证据的终端即本人的承认,就不能最后定性。

顾问:从灾害应急角度来看,此次火灾事发地楼层并不高,为何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是否相对防震减灾,日本在消防这方面缺乏演练?

蒋丰:这得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日本的火灾应对机制是很好的,我自己的办公室每隔三个月就会接受日本消防厅的检查,比如避让口被书柜堵住了,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他要确定你逃跑的路线,还有消防演练,包括在消防厅设立模拟逃避室,一般的办公室和楼道也必须设有喷雾器;但另一方面,不能为外界所理解的是日本人在灾难面前的心态,他们临危不跑,面对死亡,选择听天由命,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宁愿失去生命也不从窗口跳出去,其实是反映了他们对自然的敬畏和顺从,也是这个民族的灾难意识。

顾问:总体而言,日本社会安全是不是在走下坡路?转折点或者分水岭出现在什么时候?

蒋丰:我到日本30多年,我感觉日本的安全度确实在降低。虽然安全措施在提高,例如以前的铁路周围没有栅栏,现在都安上了,此举是为了应对自杀率的提高,但是你的中国朋友或日本朋友会提醒你,不要走得离这条铁路太近,指不定从哪里会冒出个神经病把你推下去。除此之外,日本有很多高龄人士驾车,大家都说要离他远一点,指不定这个人的情绪突然上来了,就成了银发杀手。这些都能体现出普通人安全感的下降。在这个少子化、高龄化、网络时代、动漫时代的背景下,日本社会的安全系数正在发生向下的转变。

顾问:对政府来讲,要加强社会安全、保证社会秩序,是不是很难?关键从哪儿入手?

蒋丰:日本在这方面也在做着各种努力,比如最近举办G20峰会期间,保安的措施就非常严密,所有的自动售卖机都不能使用,车检也严格之极,甚至在护送领导人车队的过程中,警察因为慌张,把自己的车撞到了高速公路的栏杆上,焉知不是安保的过度!另外,日本政府现在也在讨论,要求高龄老人交还驾驶证,但是,这个方案遭到子女们的反对,他们认为,缺乏活动空间的老人会寻短见。因此,相关的措施一定得与民心相连,绝不能强制实施。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安全隐患的防卫就很重要,在上学放学的时段护送小朋友过马路就是其中一例,小学生戴上黄帽子,司机见到就会减速。当然,也有很多措施不太见效。

(实习生王天智对本期访谈文字整理亦有贡献)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顾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