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条门缝,对个眼神

令狐笑

台灯下,轮椅上的弗兰克垂垂老矣,轻声交待要出门的神父不要把门关死,“留条缝儿就行。”镜头透过那条缝儿,凝视着房间里的弗兰克,他一个人。当了一辈子杀手,把血腥枪杀当成粉刷墙壁,曾经的朋友、家人和敌人,一个个寿终正寝或死于非命,律师病死,他听到消息的下意识反应是,“谁干的?”

片长3个半小时的电影《爱尔兰人》,坦白讲,对观众并不友好。1975年从费城到底特律,3天的公路旅程,老司机弗兰克带着老婆,和带着老婆的罗素·布法利诺,去参加一场婚礼。一路走,一路顺便收账,一路收拾着关于过去的记忆。过去,二战退伍老兵弗兰克追随黑手党大佬罗素,成了最狠的“粉刷匠”,又被推荐成为全国卡车工会主席吉米·霍法的保镖,最后杀了亦师亦友的吉米,让“吉米失踪”成为一道无解谜案。

电影在1950、1975和21世纪初三个时间穿插、跳跃,交错闪回着主配角们的前史和命运,以及黑白新闻素材。枪杀、黑帮自然是好看的戏,但放在3个半小时的长河里,浓度大大被稀释,没那么强情节,没那么跌宕起伏。导演加演员的钻石级组合,擅长黑帮片,都曾有过同类型的光辉案例,《教父》《穷街陋巷》《纽约黑帮》《出租车司机》等;但是,马丁·斯科塞斯77岁,罗伯特·德尼罗76岁,阿尔·帕西诺79岁,乔·佩西76岁,哈威·凯特尔80岁,英雄老矣,没了名利虚妄的浮华光彩。稀释版“黑帮片”、老去的英雄,确实应该担心,时变人变,它会担不起盛大的晚会、热烈的掌声和悦耳的碰杯声。

然而,哪怕《爱尔兰人》又长又老,眼神对了,它也会是一场愉快的聚会。对的眼神,叫告别。首先,告白聚会的门票,自然发给旧人最好,旧到看过或欣赏马丁·斯科塞斯、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这些人及其光辉的。片中,老弗兰克带着期待被崇拜的神态,和年轻的护士说吉米这么一个传奇大人物,护士听到吉米却毫无感觉,这令弗兰克诧异,“你不知道他是谁?”门票自然不能发给这些小年轻。接着,要有歌。那些浸泡在过去的时光里的歌,每个音符都是回忆,都值得虚掷光阴。说话还得舒缓,慢条斯理,反正人生不管长还是短,其实都没有那么多可着急的。最重要的,你的眼神里必须全是告别,像一潭碧水,过滤曾经的经历,带着悲悯、豁达。

若是如此,这告别的聚会,3个半小时不嫌长。

《爱尔兰人》给每一个出场的人,都在额头上标注了死期和死因,以死神的全知视角。每个人都会死,每场聚会都会结束,这也是马丁·斯科塞斯、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关于告别的告白。但这几个曾纵横四海的老男人啊,真的很不舍得说再见,舍不得和回不去的过去说再见。对于当下和未来,更多是担心吧,如片中所说:“有一点担心,就是非常担心。不止一点担心,就是走投无路了。”那么,只能是尽量不担心。实在忍不住,那就留条缝吧,就这么看着,瞄一眼就好。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令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