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泠一
捧着这本凝聚着洪雨露半个世纪艰辛探索的著作——《玩的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让我想起了自己很熟悉的两位长者曾经的教导。
第一次听说教育家洪雨露的大名，是二十年前在上海社科院老院长张仲礼教授的学术会客室里。当时，笔者是张仲礼的学术秘书；那天陪同他接待另一位学者、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的老所长段镇研究员。两位的话题是面向新世纪的素质教育和国家竞争力，并提到了时为上海市向阳小学校长洪雨露等一线教育领军人物的相关实践案例；当然还有成长障碍等负面内容。
思考国家竞争力，难道真要从中小学开始吗？作为学术记录者，我当时并不十分理解。段镇很认真地对我强调：如果承认孩子是花朵的话，就得向阳而生、就得有雨露滋润啊；一群没有活力的孩子，长大了就不会有创造力、自然就不会为国家贡献竞争力。段镇还特别说明：要保证孩子的活力，就得保护其天性。那么孩子的天性是什么呢？张仲礼和段镇两位老人家异口同声地说是“玩”。
倒不是对两位慈祥的长者不尊敬，但我当时心里是这样想的：玩，难道还是个学问吗？谁不会玩呢？张仲礼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嘱咐我不要看不起中小学乃至幼儿园老师，要去和他们交朋友、积极地去了解一线教育工作者有价值的探索。张仲礼强调：中国的现代化水平和国家竞争力以及上海国际地位的提升都离不开教育；教育自然是以人为本的，而基础教育则是以孩子为本。他赞赏段镇的观点，即教育工作者、家长们和社会各界应该保护孩子“玩的天性”、不能让应试和分数来束缚孩子的童年，甚至剥夺其闲暇和游戏的时间和空间。而当时普遍的独生子女家庭背景，事实上已经导致了“起跑线的社会焦虑症”。
记得张仲礼还告诫我：观察社会问题得有长时间的耐心；如果以十年为一个年代的话，对基础教育的考量起码是二个年代即二十年、有条件的话最好是三个年代。他还以其熟悉的费孝通的乡村调查为例，就分别进行过三十年、四十年和五十年的同一空间要素变更和传承调研、并得出了规律性的核心成果。
我后来就按照张仲礼和段镇的嘱托，去和中小学老师、校长、基础教育机构负责人交朋友去了，还参加了上海市的二期课改工程中相关教材的编撰和审读工作。我发现上海的基础教育确实是全国领先且国际知名的，但每前进一步、社会阻力都很大。如段镇主张“玩是权利、玩是天性”，最初应者寥寥。
好在洪雨露校长是段镇的知音。细细品位一下段镇为这本《玩的教育》所作序言，就觉得豁然开朗了。段镇指出：人生四件大事——学、劳、婚、玩。学是人的全面发展，劳（工作）是人的生存之必需和社会价值，婚（育）是人类延续之必需。而玩，是人们学习和工作之余的娱乐休闲活动，是快乐人生、幸福生活的基本享受和人与社会创造性发展的必由之路。对儿童来说，童年期生存发展除去成年期劳与婚外只有两件大事：学与玩。玩是他们快乐童年、健康成长的主要标志和必由途径，是学这件大事必不可少的伴侣。
段镇还大声疾呼——“我们要让玩回归玩的本体，回归儿童本性，回归少年儿童发展教育的本义，回归少先队组织的本位”。他解释说：玩本体是第一要义是娱乐，即让儿童自主自动自由地娱乐休闲；在娱乐休闲的活动中健康快乐地成长，充分自由地全面发展和个性发展，享受快乐童年的幸福。他还明确地指出：儿童教育要儿童化，玩就是儿童发展的特殊规律。且学中有玩、玩中有学、学玩结合，完全是符合少年儿童特点及其成长发展客观需求的。而少先队及儿童团，作为少年儿童自己的群众性组织，其童心、群性就自然要求在集体里有得玩。玩，是集体存在的磁性；没有玩，就没有儿童的团结、就没有集体凝聚力。
段镇的学术见解，在我看来当然几乎就是真理了。然而，知易行难。尤其是面对社会性集体焦虑的本世纪头十年，孩子们的求玩、在家长眼里是和“玩物丧志”似乎是划等号的，导致儿童活动能力的直接削弱。《玩的教育》一书中就有这样的记录：当年面对一些老师的埋怨，如“现在的小孩怎么连玩都不会啊？”、“现在的小干部真是能力越来越差！”而时为金山区第一实验小学大队辅导员的孙翠英老师则诚恳地扪心自问：“我们给孩子充裕的活动时间和空间了吗？我们是否给小干部们足够的活动锻炼机会呢？我们耐心指导他们玩了吗？”
当孙翠英和她的同事们还在困惑的时候，洪雨露校长和其向阳小学的老师们已经在红红火火地展开“玩的教育”了；他们首先开展的是丰富的游戏，这其实是有教育思想的历史传承的。上海市地方志办主任洪民荣研究员就告诉笔者：向阳小学的前身是上海滩著名民族企业家穆藕初设立的位育小学，如今已有八十八年的历史。一九三二年成立的这所小学，起步就是以著名教育家陈鹤琴理念为指导的。陈鹤琴最突出的贡献就是从儿童身心发展的角度去研究游戏的原因与游戏的发展，他的理念奠定了中国游戏研究的基础。当时的上海政府颁布的课程标准中，明确表示“儿童有爱好游戏的天然性向”。而那个时期的位育小学就努力挖掘中国传统文化中用料简单、但显得有趣多益的游戏和玩具，如荡秋千、踢毽子、猫捉老鼠等。全面地将游戏发展为“玩的教育”的，则是洪雨露。
在洪雨露校长的领导和长期努力之下，兴趣教育成为上海市向阳小学全体师生的共识和追求，是教育的特色与品牌，是校园文化的核心内涵，也是条成功的办学之路。同时在洪雨露看来：兴趣教育的宗旨则是“培养兴趣、激发动机、发展个性、提高素质”；兴趣教育的原则就是“抓住兴趣性、调动主体性、顾及差异性、实现整体性”。洪雨露在实践中强调：兴趣教育，并不是要学生只做有兴趣的事情，而是要求学生有兴趣地去做一切必须做好的事情。兴趣教育离不开玩和游戏，但也不等于只是好玩、有趣，而是要让学生逐渐懂得并体会到：玩中学、学中玩。学、玩结合，也并不是一件简单或轻松的事情。热爱学习就要勤奋刻苦努力，玩则是积蓄充沛的体力、有助于调节大脑的作息。学、玩结合，有助于使学生学会自我调整情绪、自我控制、有效沟通，从而培养责任感和团队协调能力。
向阳小学逐渐成为上海兴趣教育和快乐教育的示范学校，在洪雨露老校长和继任的范建军校长与师生们的共同努力之下，学校的科技节、体育节等活动红红火火，各类学生社团丰富多彩；学生们在自主学习和游戏中收获满满。洪雨露的先进理念和成功实践也赢得了很多尊敬。如南模中学党委书记陈宏观眼中的洪雨露是：热情——像一团火，鲜艳向上；积极——唱一首歌，激昂奋进；冲刺——踢一脚球，突破射门。而在上海基础教育界，说起洪雨露老校长、都会对他身体力行和小孩子一起玩三人制小足球赞不绝口。范建军对此介绍说：这是老校长的发明，即向阳小学座落在寸土寸金的徐汇区这样的中心城区、不可能像郊区学校那样拥有宽阔的体育运动场地。但老校长并不抱怨，而是把篮球场开发成迷昵型的三人制小足球场，并且班班都组建了足球队、年末则举办向阳杯小足球赛。
由于向阳小学的声誉鹊起和洪雨露的卓越办学成效，在上海市教委、徐汇区政府以及徐汇区教育局、学校所在辖区天平街道等机构的支持下，洪雨露名师和名校长培养基地也已经运作十多年了。洪雨露总是亲历亲为、精确设计，耐心地培养教育事业的接班人。对此，徐汇教育党工委书记姚黎红告诉笔者：洪雨露校长作为资深的特级校长，有着深厚的理论功底；尤其是在德育工作、少先队建设等方面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他带队有方，通过基地建设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小学校长、辅导员，为上海各区人才的培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关于洪雨露老校长的特点，姚黎红书记概括为他“喜欢孩子们的喜欢、关注孩子们的关注、研究孩子们的研究”；同时“提起洪校长，白发红领巾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他人格有魅力，做事有激情，是我们晚辈学习的榜样”。
洪雨露和《玩的教育》所体现的当代教育理想，如火炬一样辐射到了很多地方。如当年的金山区第一实验小学大队辅导员孙翠英，如今已是百年老校金山区朱泾第二小学的校长、并且因地制宜地和孩子们一起玩出了新名堂。孙翠英喜欢美术，经常在葫芦上画画。更有意义的是，她在学校里开出了农民画的课程；使家乡的这门技艺能够在孩子们的心中活化起来，也成为学校美育的一个抓手。朱泾二小结对的徐汇区高安路第一小学我也熟悉，这个学校是篮球巨星姚明的母校；其特级校长滕平是市人大代表和全国“三八红旗手”。滕平和孙翠英是好朋友，也特重视美育。滕平校长认为：美育可以很好地陶冶小朋友的心灵，提高小朋友的日常审美能力。在美育熏陶下，小朋友会向上、向善、向美，对其未来的成长会有很大的帮助。小朋友要全面发展，语文数学等主课是学知识、学本领，同时绘画也是种本领。因此，在滕平和孙翠英看来，绘画特别适合在玩中学和学中玩。
我很关注的是：向阳小学自己的孩子们，其切身体会如何呢？五（5）班的许蕴章同学，是学校社团鲁迅知己社的社长。他告诉老校长的是：自己对快乐运动的感受和理解。他说：“记得一年级刚入校的时候，就听老师介绍向阳小学十分重视体育运动，也早就知道洪校长率先垂范、身体力行地推动校园体育发展，就拿我们学校的足球队和‘三人制’小足球来说，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这几年的学校运动会，我们都会看到洪校长带领老师们驰骋球场，同学们都感叹洪校长体能和球技都丝毫不输给年轻人，实在太厉害了！我想，您用这样的方式把快乐运动的理念生动地传递给我们每一位向阳学子，为我们创造了很好的氛围和土壤”。
许蕴章还向范建军校长表明：“那说到快乐运动，我想首先是要快乐地去运动。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我也很好动，下课铃一响，心立刻就飞到了操场上，体育课就更是来劲了，特别是足球课，那种快乐是还没开始运动就已经产生了的。闷闷不乐地去踢球的人，踢球时一脸不高兴的人，至少我没见过。所以，运动注定是和快乐联系起来的，运动使我们变得更阳光、更开朗。我很庆幸在向阳小学养成了快乐运动的好习惯，我想这会使我一生受益”。孩子的认知，是很真诚的。
无独有偶，很文静的三（8）班女孩朱沐恬也和老校长说起了心里话——“在学校里，课间十分钟是同学们最开心的时间了，我们都挺珍惜课间游戏的时间。有时候，我会抓紧课间休息的时间，先在学校里多完成一些家庭作业，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我的好朋友们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我们喜欢捉迷藏，有一次，我藏在图书角的窗帘后面，一下子就被找到了。我们还喜欢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般都是男孩子当老鹰和母鸡，我基本上都是当小鸡的，母鸡身后的那个位子最抢手了，因为最安全。不过，最近我有点伤心的事情，因为我们8班在拔河比赛中输给了5班，又输给了4班，只拿了第四名。5班太厉害了，他们有几个同学个子很高大，我们使劲儿拔，我觉得手都要拔破皮了，还是没能赢。所以，我们班的同学们都说，我们一定要继续努力，在下次学校拔河比赛中，一定要夺得冠军”。
孩子们的表达很坦率、也很阳光.。看着他们的好心情和好生活，我觉得《玩的教育》所表述的教育理念和生动案例，完全可以成为理论自信的有力作证。如今已是二十年代。希望未来的孩子们：首先要获得合理的成长、继而养成与小伙伴或团队合作互动的兴趣、长大后积累成必要的突破、才能收获相对满意的成功。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王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