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武汉,用珠宝描绘出一座城

在武汉八年,她还没去看过武大樱花,但是她知道今年的早樱已经开了。岁岁年年,珞樱依旧。

她惦记着武汉三镇香气四溢的小巷子,“姚嫂热干面”配上蛋酒那虚浮的滋味,当然还有带有江风气息的小龙虾。

她喜欢一抬头就能望见黄鹤楼的感觉,“昔人已乘黄鹤去”仿佛一眼千年。

不管周围人怎么笑她,她总爱用蹩脚的武汉话说自己就是“天生的武汉人”,滑稽又可爱。

所以,封城那天她放下了打包好的行李,选择留在这座如珠宝般熠熠生辉的城市,江滩的风,东湖的雪,还有心底那些往事,随着城市的呼吸声吐露而出,从来没有那样清晰过。

她为很多人设计过象征爱的珠宝钻戒,也告诉自己的学生要“快乐设计”,而这一次,作为珠宝设计师的慧子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武汉的隽永爱意,把那些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设计成项链。

樱花、大桥、热干面、东湖……它们,永远和珠宝一般璀璨。

“武汉的夏天真的是小龙虾味儿的!”

刚入春不久,慧子就想念起了武汉的夏天,那是一种作为吃货无法抵挡的滋味,生活被江风、小龙虾和啤酒灌得满满的。

春天里的对话是从清蒸、油焖、爆炒、蒜蓉、辣卤、椒盐小龙虾的武汉气味开始的。关于武汉的吃,她总有讲不完的话题,甚至画着画着设计图把自己和老公都馋到了。

慧子是珠宝设计师,也是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珠宝设计专业的老师。八年前从扬州来武汉求学,毕业后便一直留在武汉任教。如果日子一直这样平凡地过下去,这些年在武汉的点点滴滴或许会裹在繁忙的生活中,继续被时间推着走,而如今守在家里的小空间里,她悄然发现,那些生活的细枝末节都是在这片异乡的土壤上生长出来的。

《这里是武汉》系列珠宝作品——小龙虾

从味蕾到生活节奏,她早已不知不觉地“汉化”了,虽然说着一口一点也不地道的武汉话,有时还会拿扬州精致的烧麦和武汉粗糙的烧麦做比较,会在武汉仍保留着江苏传统十三上灯,但她依然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武汉人”。

“这里是武汉呀!”她说。这是她的家,也是改变她生活的地方。

1月22号晚上,得知武汉可能要封城的消息,慧子和丈夫连夜收拾好大包小包,计划开车离开武汉回扬州。天亮后,夫妻俩坐在沙发上思忖良久,最后还是决定 “不走了”。

虽然没有喉痛发热的症状,但想到前几天去江汉路吃过一次饭,并不能确定自己没被感染。于是,和大多数武汉人一样,慧子选择留下来和这座城市守在一起。

封城后,慧子发现网上出现了很多对武汉人排挤、不友善的言论,直率的她不由回怼键盘侠,几轮舌战下来,感到精疲力尽:“吵架没有意义,不如把武汉画出来,让那些人知道,真实的武汉有多美。”

然而,慧子最初想把地标性建筑珠宝化的思路并不如预期的那般顺利,虽然反复看了很多景点介绍和旅游攻略,但画出来的首饰总难以让她感受到生命力。

然而,她却在翻看手机相册与社交软件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武汉。“其实我的心里对武汉什么预设,而是在一天天的相处中勾画出了这座城市的样子,我感受到的武汉更多的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可能是热干面和小龙虾,可能是东湖的风,可能是江边的芦苇,但它们都在改变我的生活习惯和人生轨迹。”

于是,《这里是武汉》系列的创作犹如一扇被拉开的匣门,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大大小小如珠玉一般倾泻而出……

一月底,春节的武汉没有了节日的喧闹,慧子开始构思起了作品,她发现那些笔下线条所勾勒出的城市记忆可以缓解自己的焦虑与不安。

在第一件作品《武汉长江大桥》诞生后,她一发不可收拾地创作了下去。

“这个系列没有终结的时候,只要有灵感就会一直做下去。”

慧子说其实着手用 iPad 搭配 Procreate 软件开始画,大约四到七个小时就能完成一张,真正耗时的是作品构思,有时候甚至几天也定不出一稿。其中,《黄鹤楼》是她系列作品中耗时最长的一件。

游客如云的黄鹤楼当地人很少去,每每父母朋友来,慧子都会陪着登一登楼,前前后后登过几次“极目楚天”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作品《黄鹤楼》的基调就是来源于景区一幅“白云黄鹤”的陶瓷壁画。楼的造型很快就构思好了,但如何与鹤产生关联呢?整体画面的调整和黄鹤的形态造型让她琢磨良久。

最初的想法就是让黄鹤包裹住楼,有种仙人庇佑、万灵守护这种感觉。期间她看了很多绘画作品中的仙鹤造型,受启发比较大的是日本绘画作品中的仙鹤形态——突出颈部流线形以及加入金色羽毛。而黑色羽毛是有厄运退散或者凤凰涅槃的意思,所以黑色羽毛都是零散的、即将坠落和消失的感觉,也是为了压住整体的颜色,左右均衡感和画面和谐度。

于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千年一瞬的岁月便落笔生辉。

她忽然在某一个瞬间懂了为什么当地人很少登楼。因为黄鹤楼已经融于他们的生活了,蹲着吃豆皮的时候能望见,走街串巷的时候能望见,透过头顶交缠着黑色电线能望见,晚上回家隔着万家灯火能望见,“生活中就经常看,没必要特意登楼,远远的看着,就很好。”

地标创作之后,慧子把目光投向了离生活更近的地方,她的诗意岁月仿佛东湖水中的倒影一般,在心头泛起涟漪。

慧子与丈夫在东湖边恋爱,结婚后,在湖北省博物馆对面安家,依然离东湖不远。她最喜欢东湖边的凌波门,夏天尤其热闹,露天泳池里全是人。聚集着拍照游客的湖边栈桥,此刻是安静。

夕阳下的武汉水杉有着浪漫的色泽,有倒影和飞鸟,有枝桠间的光线,还有清瘦挺拔的姿态。

“这件首饰记录了我记忆中第一次去东湖落雁岛看见的场景。”城市定格了慧子的动人瞬间,而她又让珠宝的光彩耀出了城市的美好。

“在画那张画的时候我很快乐,我先生(那时还是男朋友)第一次带我去落雁岛玩,我们在夕阳下走到了水杉林边,他给我解释什么是水杉,什么是气生根,还有水鸟和湿地,我们坐在自然中,一切都非常悠闲和温柔。我便用首饰去描绘了这幅记忆中的场景,符合我的创作初衷,希望给大家看到的是一个有温度、有故事、有很多可爱的人生活着的美好城市。”

在这座城市的故事里,有树影重叠,有飞鸟翩跹,有落英缤纷,有心潮逐浪,也有市井香气……

《武汉长江大桥》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落成,串起中国南北大动脉。此后,数十座桥梁次第建起,跨越江河,连接三镇。

武汉的桥很多、很美,每个武汉人应该都在武昌江边吹着风看过长江大桥,等着桥上火车通过的轰鸣声。我提取了长江大桥的公铁两用的特点,将桥身的钢桁架结构做了图案提炼并重复,体现了城市所需要的稳固与沟通。

《武大樱花》

三月赏樱,唯有武大,千株人文之花,映衬着古老建筑,承载着历史底蕴。樱顶之下,流光溢彩。岁岁年年,珞樱依旧。

我从没去武大看过樱花,总是觉得人太多太挤,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去看一次。看了很多武大樱花的图片,樱顶的绿琉璃瓦配上樱花娇柔的粉白,特好看。在亲眼见到这个场景之前,先用画笔把它描绘出来好了。

《过早》

过早,是武汉人一天中最重要的小事。蒸煮煎炸炒,端着吃、坐着吃、蹲着吃、跑着吃,五花八门的早餐和食客,都只为清晨的第一口。武汉三镇的每条街道,都总是香气四溢、炊烟袅袅,弥漫着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八年前从江苏来武汉上学,第一次发现武汉人都爱捧着纸碗边走边吃,第一次知道早饭叫“过早”。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有家“姚嫂热干面”,成为了我整个大学生涯中很多次早起的原因,加了酸豆角的热干面配上炸得枯脆的面窝,夏天来碗绿豆沙,冬天来碗蛋酒,虚浮。

《东湖绿道》

山揽翠,水涵青。万顷东湖之上,绿道蜿蜒向前,这是湖光山色与城市人文相融合的美丽画卷。

我在东湖边恋爱,在东湖边结婚,住在东湖边看着春夏秋冬。东湖不强势、不突兀,磨山的东湖、凌波门的东湖、落雁岛的东湖,每一处的东湖都沉静美丽,融进武汉的每一片风景中。整体用了色彩渐变、形态抽象的处理,尝试描绘出我脑海中东湖水波的温柔摇曳。

《湖北省博物馆》

省博筹建于1953年,中国八大博物馆之一。建筑造型仿古、布局三足鼎立,体现出庄严厚重的历史文化氛围。

我家就在省博对面,所以我总爱去逛一逛。大坡面屋顶,品字形建筑群,蓝灰色琉璃瓦和浅灰色花岗岩,楚国文物展,还有精致隐忍的越王勾践剑。描绘出这里的美丽、庄严、珍贵。

《长江与汉江》

江汉平原,百湖之城。武汉是中国水域面积最大的城市,超过四分之一的土地都被水域覆盖。165条江河 ,166处湖泊,600余处桥梁和隧道,长江与汉江也在这里交汇。

大江大湖大武汉,每次回到武汉,都会收到这条短信。这件作品的灵感是来源于摄影师姜轲的一幅作品,画面中是长江与汉江的交汇,黄色蓝色的交汇,壮阔又柔美。用大面积的宝石铺陈描绘出这个场景,欧泊和金属抽象表达了武汉的湖泊群和桥梁。

《汉口芦苇》

十一月的汉口江滩,望不到头的芦苇在恣意生长。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远处的二桥被阳光镀上金色。微风模糊着边界,一切都是温柔的暖色调。

2016年去了一次汉口江滩看芦苇,在高高的芦苇荡中越走越深,抬头突然看到寥廓的江面和远处的二桥,才发现相比起城市,其实这片芦苇荡是这么小,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小角落,在每年十一月悄悄散发出美好的光芒。很喜欢这种城市中保留下来、或者遗漏掉的自然景观,温柔又野蛮地生长着。

《古琴台》

武汉古琴台,东对龟山,北邻月湖。“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高山流水,知音之谊。

武汉古琴台又叫‘俞伯牙台’,高山流水遇知音,纪念伯牙子期的知音之谊。武汉古琴台又刚好在龟山西脚下的月湖之滨,幽静秀丽,与伯牙子期的故事遥相辉映,共同构成了一个情境相交的艺术境界。在设计中想突出山与水的象征与隐喻,以古琴相连点题,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这些都如宝石般珍贵美好。

《CUG》(中国地质大学武汉)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中国地质大学(武汉)位于东湖之畔,南望之麓。这里有珠宝的华丽璀璨,更有地质人的艰苦朴素、求真务实。

这件首饰以校徽造型为中心,运用了地质锤、罗盘、放大镜、地球的元素……反向来看,这也是一个金色皇冠,母校承载着每个学子的光荣与梦想。我是在地大学了珠宝设计,2011年来武汉的第一站是地大博物馆,三万余件标本,从矿物岩石到珠宝玉石。其实学珠宝也不是想象中的金光闪闪,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默默地画图改图、核对尺寸和工艺,一个人默默地做金工、烧珐琅、磨宝石。扎根地下才能开出花。

这里是武汉啊!慧子的创作还在继续着,小龙虾令人食指大动的滋味、江汉关的钟声、先生母校华中科技大学的玉兰花在她的笔下珠光流转。

她从没想过这些设计会受到如此大的关注,也并没有考虑要把实物制作出来,她只是个爱宝石,爱设计,也爱着这座城的普通女孩,在艰难的岁月中简单地创作着。她喜欢向日葵旺盛的生命力,赤诚又充满着希望,从人生第一张首饰作品到内心《野孩子》在唱着的歌无不如此,

他的爱就像花儿一样善良 

就算天黑了那也是,那也是花儿 

只有天真的孩子快乐地唱着 

伏热 伏热 伏热 伏热(梵高别称) ……

武汉的樱花开了,岁岁年年,珞樱依旧。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孙雯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