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进人退”到“绿进沙退”

一片片樟子松、沙柳、柠条、花棒绿意盎然,牢牢拴住脚底黄沙;

一群群牛羊进了棚圈、舍饲圈养,富民产业既治沙又治穷;

一座座沙丘或止步不前,或变矮变小,或彻底消失……

这是金秋时节记者在毛乌素沙地、库布其沙漠、浑善达克沙地、科尔沁沙地采访时,看到的情景。

作为世界上受土地荒漠化危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我国长期以来非常重视沙地沙漠生态修复治理。政府主导与民众参与相结合,自然修复与人工治理相结合,法律约束与政策激励相结合,重点突破与面上推进相结合,讲求科学与艰苦奋斗相结合,治理生态与改善民生相结合——防沙治沙的中国方案、中国经验举世瞩目。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高度重视生态文明建设,荒漠化防治取得显著成效。”从2004年以来,我国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面积,连续3个监测期均保持缩减态势。“十三五”以来,全国累计完成防沙治沙任务880万公顷。昔日的“沙进人退”变成了如今的“绿进沙退”。国际社会纷纷点赞:“世界荒漠化防治看中国!”

毛乌素沙地

持续用力,久久为功,困难面前绝不低头

“这棵树是1989年种下的。”指着一棵几十米高的杨树,殷玉珍对记者说。她伸出双臂搂这棵树,发现还差几十厘米才能环抱得过来。道路两侧,两行杨树整齐排列,绿树成荫。

杨树、旱柳、沙柳……“这片林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殷玉珍说。她1985年嫁到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乌审旗无定河镇萨拉乌苏村。这里地处毛乌素沙漠腹地,当时黄沙漫漫,一片荒凉。一个半掩在荒沙里、随时可能被沙子吞没的“地窨子”,就是殷玉珍和丈夫白万祥的新房。

“这辈子宁肯种树治沙累死,也不能让风沙给欺负死!”从1985年开始,殷玉珍和白万祥持之以恒在沙地种树治沙。寒来暑往,他们把6万多亩荒沙变成了生态庄园。

虽然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全国劳模、治沙女杰,54岁的殷玉珍仍然在治沙一线劳作。今年春季,她带领50多名农民工,克服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种下了2000多亩樟子松。“戴上口罩,做好防护,我和大伙儿一起加班加点地干。种树可一点儿都耽误不得!”殷玉珍说。

殷玉珍的脖子上,有一大块贴过膏药的痕迹。“背树挑水压出了颈椎病,脖子这块儿僵硬着呢。”长期的劳累使她落下了不少病痛,不过她说,“不奋斗,哪能过上好日子?种树治沙,我还要坚持干下去!”

困难面前不低头,敢把沙漠变绿洲。毛乌素沙地绿色延展、沙丘退却的沧桑巨变,正是殷玉珍们锲而不舍、持续奋斗的结果。

毛乌素沙地南缘,陕西省榆林市定边县城东北30多公里处,有个地方名叫“狼窝沙”。如今年近古稀的定边县农民石光银,从小在这一带的沙窝里长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就开始尝试造林治沙。1984年,国家鼓励个人承包治沙的政策出台后,他带领妻儿,把家搬到沙区,和乡政府签订了承包治沙3000亩的合同。

“治沙是我唯一的事业,活着就要把治沙进行下去!”石光银说。经过几十年艰苦努力,石光银和乡亲们营造出一道绿色生态屏障。石光银成为“治沙英雄”,“狼窝沙”成了满目青翠的“金沙窝”。

毛乌素沙地横亘内蒙古鄂尔多斯市、陕西榆林市、宁夏盐池县。一代代治沙人扎根荒漠、造林绿化,一步步遏制住肆虐的风沙。

“1957年建园时,这里全是流动沙地,植被盖度仅为1.8%,只有20多种植物。”在地处榆林市榆阳区的红石峡沙地植物园里,陕西省林科院治沙研究所所长石长春说,“经过几代人60多年艰苦奋斗,这里现在已全部改造为固定沙地,这个园子成为我国沙旱生植物种质资源基因库,目前保存超过500种优良固沙植物,形成乔灌草结合的稳定林分,森林覆盖率达到67%。”

樟子松林茁壮生长,树下灌木和杂草生机勃发。用脚拨开林下黑色的腐殖层,只见几厘米厚的腐殖层下,就是黄沙。这片樟子松林,是陕西省治沙研究所1964年从内蒙古呼伦贝尔市红花尔基引进栽植的。经过不懈努力引种成功的樟子松,成为我国北方多个地区造林治沙的主要树种,仅榆林市樟子松成林面积就达150万亩。

这里向南3公里,就是榆林城区。“历史上,毛乌素沙地风沙南侵,榆林城曾3次南迁,风沙威胁着人民的生产生活。通过新中国成立以来持之以恒的防沙治沙,如今绿色不断往北面的沙地扩展。”石长春说。

库布其沙漠

尊重自然,科学治理,植被覆盖率达到53%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杭锦旗独贵塔拉镇,库布其沙漠生态科技中心,一棵三角叶杨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但在库布其治沙人看来,这是一棵“失败的树”。“我们称它为‘教训树’。”亿利集团沙漠研究院院长张吉树对记者说。

这棵杨树种植于20年前。当时,为了在种树的同时发展产业,亿利人远赴美国西雅图,考察同纬度地区的树种,花费2700万元引进三角叶杨。结果,种下的大量三角叶杨由于用水量太大而“水土不服”。亿利人从中得到了深刻教训,改为种植以灌木为主的节水、抗旱植物,用这些先锋物种治理沙漠。

吃一堑,长一智。亿利人在此后的治沙过程中,注重因地制宜、科学治理,探索运用了许多新方法和技术。

在沙丘上种一株沙柳需要多长时间?亿利人给出的答案是10秒钟!植树工人将一根长长的硬水管插入沙丘,水压立刻在沙地上冲出一个深约1米的细小孔洞,拔出水管,沙柳随即被插入孔洞,栽植完毕。挖坑、栽树、浇水3个步骤一气呵成。张吉树说,采用这种微创气流植树法,减少了沙地扰动,可保证沙地墒情,一次最多消耗3升水,比传统的挖坑栽树法节水50%,成活率也由40%左右提升到90%以上。

亿利集团参与的“风沙灾害防治理论与关键技术应用”项目,获得2018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二等奖。

苦咸水治理与综合利用,飞播与无人机治沙,原位土壤修复,光伏提水灌溉,生物基可降解聚乳酸沙袋沙障……库布其治沙人尊重自然规律,依托科技创新,推广应用许多新模式、新成果,使沙漠得绿色,企业得利润,农牧民得实惠。

光伏板一块接着一块,以往连绵起伏的黄色沙丘,变成了“蓝色海洋”……这里是位于库布其沙漠中段、达拉特旗昭君镇柴磴嘎查的光伏发电应用领跑基地,是目前全国最大的沙漠集中连片光伏发电基地。

“板上发电,板下修复,板间种植。”达拉特旗发改委主任李锐介绍,这个光伏基地已稳定发电16亿千瓦时,不光发电,还能固沙治沙。项目采用“林光互补”的模式,在主干道两侧打造防护绿化带,在光伏阵列之间种植红枣等经济林,稳固流沙、抵御风沙。

政府政策性支持、企业产业化投资、农牧民市场化参与、技术持续化创新——在这四轮驱动下,库布其沙漠治理取得显著进展,沙丘披绿衣、沙土变良田。库布其沙漠治理率达到25%以上,植被覆盖率达到53%,降雨量和生物种类大幅增长,沙尘天气明显减少。

“茫茫万亩沙,从来无片瓦。”这是达拉特旗中和西镇官井村以前的真实写照。官井村被库布其沙漠包围,提起幼时的风沙天气,57岁的高二云至今心有余悸:“沙子有时甚至快把房子埋了,顺着沙丘一路走,能从后墙进院。”

“老辈人都盼着这里能绿起来,我父亲名叫高林树,二叔叫高树林,三叔叫高有树。”高二云说,“现在全村有19万多亩林地,生态改善了,收入增加了。我家去年种了150亩玉米、养了120只羊,再加上卖沙柳种条,收入40多万元,在村里是个中等水平。大伙儿祖祖辈辈过上好日子的愿望,变成了现实。”

浑善达克沙地

系统治理,综合施治,土地退化沙化趋势总体遏制、局部好转

浑善达克沙地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恩克宝力格嘎查牧民阿毕日米德笑容灿烂。他家通过“减羊增牛”、调整结构,在减轻草原生态环境承载压力的同时,实现了增收致富。

1996年,面对草场退化、风沙逼近的窘况,阿毕日米德将养的300多只羊卖掉,购进20多头牛。“羊多、吃草多,草场撑不住,收入还不多。牛少、吃草少,肉多价还高。”今年65岁的阿毕日米德说,“国家还有草畜平衡补贴。如果超载过牧,要对我处罚哩,咱可不干这亏本买卖。”

去年,阿毕日米德家的牛犊销售收入加上草畜平衡补贴,有几十万元。如今,草场生态恢复如初,阿毕日米德和其他牧民的日子也越过越美。

“我们采取‘生态优先、保护优先、林草水结合’的方式,探索推行符合锡林郭勒牧区沙区实际的治理模式,以草畜平衡为重点,推行禁牧、休牧、轮牧,减轻沙地生态压力,将畜牧业高质量发展作为保护生态的重要举措。”锡林郭勒盟林业和草原局总工程师巩和平介绍。

调整优化产业结构、注重草畜平衡,这是浑善达克草场恢复的主要举措。而因地制宜、科学施策,则是提高浑善达克沙地治沙造林成效的“秘诀”。

“猪上房、羊上墙、小孩坐在房檐上,地不打粮、沙子埋房。”几十年前在锡林郭勒盟多伦县流传的一段民谣,描绘的正是当地面临的严重沙化问题。2000年,多伦县风蚀沙化面积达3365平方公里,占土地总面积的87%。

近年来,多伦县实施了百万亩樟子松造林工程等林业生态建设工程,累计造林137万亩,森林覆盖率由2000年的6.8%,提高到现在的37.9%。

穿行于樟子松林间,巩和平对记者说:“我们分类进行沙地综合修复治理,将自然恢复和工程治理相结合,遵循植被生长规律,考虑水资源、水生态容量,宜草则草、宜林则林,分类指导、分区施策。”

63岁的马春青是多伦县胜利村村民。在他记忆中,小时候浑善达克沙地也曾有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可后来由于气候干旱、过度放牧等,当地生态急剧恶化、沙化严重。

“为了子孙后代,咱必须得种树治沙!”1997年,马春青响应政府号召,承包了1500亩满是流动沙丘的荒山,带上一家老小上山种树。起初,由于土壤沙化严重,加上没有经验,马春青栽种的杨树、榆树等,成活率很低。马春青不断探索、四处请教,最终发现种植樟子松成活率较高,于是改种樟子松,混种杨树、杏树等本土树种,成活率不断提升。1500亩荒山终于逐渐变为了绿洲。“种树得讲究因地制宜、适地适树。”马春青说。

2000年以来,锡林郭勒盟沙地治理成效显著。浑善达克土地退化沙化趋势呈现“总体遏制、局部好转”的良好局面。

科尔沁沙地

发展产业,绿富同兴,昔日沙地变成“绿色银行”

“咱这心血没有白费,值得!”站在治理过的沙地上,宝秀兰眼中满是喜悦。眼前,黄柳、杨树、榆树、柠条等竞相生长,难以想象,20多年前,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榆树。

47岁的宝秀兰是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人。这里地处科尔沁沙地腹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全旗有32个村庄因被沙漠围困,不得不整体搬迁。27年前,宝秀兰嫁到奈曼旗南包头嘎查时,四周尽是沙子,夜里一阵大风,风沙就会堆上墙。

“再也不能这么活!”宝秀兰和丈夫下定决心种树治沙,解决生计问题。1997年,宝秀兰和丈夫承包了2500亩沙地。夫妻俩骑着骆驼到50里外,砍下黄柳枝条运回来,一枝一枝栽进沙窝里……到2010年,2500亩沙地全部得到治理。

生态好了,日子越过越红火。宝秀兰家的牛如今已达100多头,全部舍饲圈养。“风沙少了,地里一年能收青贮30万公斤,柠条平茬后作饲料,省下不少钱。”她说,现在一年收入有30多万元。在宝秀兰的影响带动下,嘎查治理沙地6万多亩,植被覆盖率达50%以上,风沙危害得到有效控制。

为发展沙漠旅游,嘎查专门留下2万亩沙地,骑骆驼、牧家乐、民俗美食等吸引大批游客前来。如今,嘎查人均年收入达9500元,16户贫困户去年全部脱贫。

近年来,通辽市组织实施了一大批生态建设项目,致力于绿与富双赢,筑牢生态安全屏障。

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努古斯台镇,科尔沁沙地综合治理工程项目区。曾经寸草不生的50万亩沙地综合治理区,如今已长满了樟子松、五角枫、榆树和蒙桑,植被覆盖度由原先的不足5%,增加到现在的80%以上。

这片沙地的治理,使努古斯台嘎查村民春梅一家摆脱了贫困。春梅家有530亩地,以前沙化严重,77亩玉米地收成很少,一家6口年收入不足1万元,成了贫困户。

前些年,科尔沁沙地综合治理工程启动,春梅将沙化严重的土地流转给国有林场栽树,拿5万元流转费买了4头基础母牛,发展养殖。丈夫成为生态护林员、护草员,一年收入两三万元。“现在沙地绿了,青贮收成也好,牛有12头了。一年纯收入十几万元。”春梅一家实现了稳定脱贫。

“我们实施退耕还林等生态修复治理工程,发展黄牛养殖等产业,使沙地变宝地,广大农牧民离土不离乡,生态更绿、腰包更鼓。”科左后旗旗长何志伟说。

在科尔沁左翼中旗希伯花镇锦绣海棠示范基地,果实挂满枝头。3000亩沙地变成如今的果园。林农滕大勇说:“锦绣海棠能够生长25年左右,在防风固沙的同时,一年每亩收入近万元。”

“科尔沁沙地生态状况恶化趋势整体被稳定遏制,重点治理区域生态状况全面好转。”通辽市林业和草原局局长吕国华说,“全市2000多万亩沙化土地得到有效治理,沙化土地面积逐年缩减,沙区植被盖度明显增加,粮食和饲草产量增长,农牧民持续稳定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