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6年保护性修缮,千年古镇喜迎开街-七旬传承人用“泗泾之声”唤醒那份乡愁

碧水泛波,沿河房屋门前有一条烟雨长廊,房屋作为商铺经营,背后是古镇最核心的老街,街头立着牌楼。牌楼附近,安方塔立于一侧,与河上三座古桥一起,组成“三弓一箭安一方”的水乡画面,也凝结着古镇老人挥不去的乡愁。

在“上海之根”松江区的东北部,通波泾、外波泾、洞泾、张泾四水交汇,诞生了古镇“泗泾”。1200年来,它从宋朝时依水而建的小小古村落,逐渐发展成集镇,2014年被评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名村。

古镇的核心区域,有一片下塘历史文化风貌区。2017年5月,泗泾镇正式启动风貌区保护性开发建设,将其打造成链接历史与当下文化的独特载体。

六年过去了,期盼一睹古镇新貌的老人,不知在街头张望了多少次。老建筑和烟雨长廊修好了吗?商铺重开了吗?老年人能在这里寻回儿时记忆吗?2023年3月17日,春暖花开,万象更新,千年古镇喜迎开街。这是泗泾人翘首以待的一天。

在开街仪式上,77岁的市级非遗传承人张洪生将带领十锦细锣鼓古乐队的老乐手们,用一段国家级非遗古乐,唤醒泗泾人的乡愁。

期待重温儿时水乡盛景

3月16日,开江中路马家厅。台上,华发老人张洪生轻轻敲响乐器,整个十锦细锣鼓古乐队随即演奏起来。为了开街仪式上的表演,他们正在加紧排练。

台下,80岁的马秀芳和66岁的程如良侧耳聆听。他们都是泗泾的老居民,家里从爷爷辈开始就住在镇上。人一老就爱怀旧。对于马秀芳来说,能够唤醒记忆的一切,她都喜欢。马秀芳家的老房子距离马家厅不远,因为破旧,已经拆除,她和家人搬到了镇上一处商品房里。天气好的时候,她就会到开江中路走走,看看沿街改造的进展。老一辈泗泾人都知道,这条街就是泗泾古镇的老街。这次古镇开街,指的也就是这条街。长约300米的开江中路,被打造成了古镇样板路段。

老街上,有来头的老建筑比比皆是。就拿松江区文物保护单位马家厅(马泗滨堂)来说,它是五间二进两厢,四合院式,典型的江南民居,前厅和后宅有仪门相隔,楼上四面贯通,呈回字形,俗称“走马楼”。

记者见到马秀芳时,她正在老街上散步。得知记者六年来数度到访老街,老人兴奋起来:“你看到的吧?改造以前,这条街上尽是卖服装、内衣、廉价手机的。后来改造了,这些店都关了,现在重开的是书店、茶馆、琴行……格调一下子上去了。”

一直住在泗泾的马秀芳,目睹过古镇更早以前的样子:老街南面有一条河,名“泗泾塘”。马秀芳孩提时,陆路还未兴起,泗泾人都走水路出行。泗泾塘上,货船客船来回穿梭,十分繁忙。塘北沿岸开满了商铺,有米店、木行、打铁铺、修油布伞的……这些房屋门前都有长廊,连在一起形成了下塘街,约有3华里,是当年上海最长的沿河楼廊。长廊顶上有篷,能遮风挡雨,得名“烟雨长廊”。

年幼的马秀芳蹲在岸边,将水乡风光刻入儿时记忆。与马秀芳相熟的程如良也了解这段历史,不过是从家里老人那里听说的。随着时代发展,古镇变了,老街通了汽车,人们改走陆路,水路渐渐冷落。上世纪八十年代,老街上造起了4幢新楼房,开了照相馆、百货店、烟杂店、大商场。

马秀芳认为,改变是必要的,“河边的房子年岁已久,有些都破烂了。水路的速度也满足不了紧急需求,我母亲生弟弟难产,要往松江的医院送,船开到那里好几个钟头,弟弟没有熬过去,徒留我母亲伤心。”

她还发现,水路中断后,下塘街冷清了,烟雨长廊也断掉了,因为很多居民都把房子搭到了河边。听说风貌区改造会重现儿时繁盛场景,马秀芳很期待,程如良也想看看“祖辈经历过的那个泗泾”。

非遗传承人奏响古镇之声

作为一名传承非遗文化的老人,张洪生很清楚,泗泾古镇是十锦细锣鼓传承的载体,古镇生生不息,十锦细锣鼓才能代代传承。

每一座千年古镇,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十锦细锣鼓就是泗泾的声音。演奏这非遗古乐的,是清一色的老年人。和年轻人相比,他们更能感受到历史沉淀的韵味。“现在,乐队共有12名相对稳定的成员,年纪最小的50多岁,最大的80岁了。年龄再往上的老乐手,限于身体原因,就不再参加排练了。”张洪生说。

《泗泾十锦细锣鼓》曾是泗泾地区著名吹打班阳春堂的保留曲目,阳春堂第五代传人刘关元曾经用一段口诀,总结过它的演奏方式:一鼓板、二钎钹、三个小样、四枚锣、五人打、六锣声、七人上、八仙桌、九个小音、十段响。

也就是说,演奏这首乐曲至少要好几个人:一个人打鼓板,两个人打大小钎钹,一个人打小铃、小锣和小堂锣这3样小乐器,再有一人负责敲低音的大堂锣、中音的大锣、高音的京锣、特殊音的柴锣4样乐器。有趣的是,柴锣非得是破锣不可,因为只有破锣才能敲出“柴”的音。

作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十锦细锣鼓也经历过差点失传的险境。保护古镇,不止是保护老街上的建筑,还要传承与古镇相伴而生的文化。因此,在先行修缮了马家厅中厅后,泗泾镇将这里打造成了非遗传习基地,并获评上海市公共文化空间创新大赛最美“跨界文化空间”。乐队每周来这里排练。

和传统民乐合奏的热闹相比,十锦细锣鼓讲究乐器的交替发声,就像江南人轻声细语地交谈。“名家闵惠芬听了也说好,因为它够特别!”张洪生一直为“泗泾之声”的古色古香而骄傲,这也是他深耕这项非遗的动力。

盼着古镇为这项非遗注入新的生命力,张洪生也尤为关注古镇的改造。“改造启动时,泗泾镇邀请我们去演出。当时听工作人员谈起,古镇三年后什么样,五年后什么样,我还觉得有点远。没想到,当年的蓝图已经跃然眼前,我们这支古乐队又将迎来开街演出。”

为了传承“泗泾的声音”,张洪生和其他老乐手一起走进中小学校,传授这项非遗技艺,传递老一辈对后辈的期望。古镇开街在即,张洪生的信心更足了:“你想啊,来泗泾的游客多了,就会有更多人知道泗泾有这样一项非遗。他们或许还会走进马家厅,听上一段《十锦细锣鼓》的演奏,甚至把演奏的场景拍下来,传到网上,让更多还没来过泗泾的人也能了解它。”

等待古镇新生,就像等花开

走出马家厅,来到老街上,张洪生、马秀芳和程如良都注意到,街的对面有一家店,名叫“等一朵花开”。“等一朵花开,需要很多的耐心和微笑。”这是小林漫画中的金句,也是古镇改造过程的写照。

包括这家店在内,如今的泗泾古镇,已经有了“风花雪月”四个网红打卡地,为修缮后的历史建筑找到了新的打开方式。

“风”是由吴门琴派领衔打造的古琴文化艺术馆“松风听音”,入驻蒋氏宅,教授古琴技艺,展示古琴文化,常有艺术家驻留;

“花”就是“等一朵花开”,入驻丁氏宅,是小林漫画的阅读艺术空间,陈列着原作手稿、相关书籍和衍生品;

“雪”是新华传媒“南村映雪”文化书店,“南村”指元末明初文学家陶宗仪寓居泗泾时,筑于泗水之南的“南村草堂”。人们熟悉的寓言《寒号鸟》出自于他的《南村辍耕录》,成语“持之以恒”出自于他在泗泾积叶成书的典故。“映雪”取自藏书家孙道明移居泗水之北所建的“映雪斋”。“南村映雪”坐落的管氏宅,是泗泾古镇第一批规划开发的明清建筑“三宅”之一;

“月”是“月栖华明”,坐落于“三宅”中的程氏宅,既是乡音茶馆,也是茶文化研究中心。

“三宅”中还有一间孙士林宅,现为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教学实践基地,与建筑本身属性十分契合。

2018年初,“三宅”修缮过程中,记者曾前往现场一探究竟。根据建筑材料和建造方式推算,程宅初建于明代,孙士林宅和管宅建于清末民初时期。

修缮采用“整旧如旧”的方式,这也是建筑大师梁思成对古建筑保护理念的概括,以保持古建筑原结构、原形式为重点,与作旧古董的“修旧如旧”有本质区别。为了让建筑保持原来的风貌,能用的原物都保留了。缺损的或者朽坏后不能再用的,就按原来的式样来做。

三宅都是文保建筑,修缮后为了活化利用,引入新业态获得新生。和“三宅”一样,蒋氏宅、丁氏宅随后也经历了同样的修缮改造活化过程。

令人牵挂的老街古宅中,知名度颇高的还有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故居和报业巨子史量才故居。两座故居都在建党百年之际完成了修缮布展,对外开放,为古镇增添了文化软实力底色。

古建筑之外,泗泾居民魂牵梦萦的下塘街烟雨长廊和安方塔也已原样修复。在此过程中,下塘街的居民经历了动迁,从破败老屋搬进了镇上的新楼房,而房子全部保留,不可移动文物被一一修复。

改造后的古镇仍是最亲切的家园

站在烟雨长廊下,望着泊在泗泾塘边的小船,马秀芳和程如良交换着意见:“这样的古镇,挺好的。”也许不久的将来,小船还会载着游客穿梭水上,展示更广阔的风景。

至于为什么好,马秀芳觉得,除了还原旧时水乡神韵和街市繁荣之貌,相比于其他古镇,自己的家乡显得有些不一样——更清雅,更有文化气息。她曾去过周边地区的一些古镇旅游,相似的风景,一模一样的小吃,雷同的文创纪念品,让老人有些倦怠,“哪哪都差不多,那就没意思了。”

古镇开街后,风貌区内的文物修缮还将继续推进。记者从泗泾建设发展有限公司了解到,2023年计划修缮包括花长盛宅、张逸盛宅、姜氏宅等共计9处文物。同时,加大引入社会资本进行一般建筑改造与运营的相关工作,争取在2024年全面完成泗泾古镇的保护与更新利用。

已经入驻老街的商家,对古镇的未来亦有期待,福建人龚春江在松江经营茶馆十年,对于泗泾古镇修缮的消息早有耳闻,“这是一个很有文化的古镇,在这里开茶馆应该很有意思。”2019年“三宅”修缮完成后,龚春江的云间草堂茶馆入驻程氏宅,成为老街改造后最早入驻的商户之一。“我们做字画展,搞茶文化活动,与老街的古雅文化氛围很契合,来的人也多。平时来喝茶的,老年人居多,双休日会有游客高峰。”龚春江说。

做有格调的古镇,也不意味着要与烟火气隔绝。在老街经营文创IP“月出有狸”实体店的金一,在泗泾出生长大,曾远赴多伦多留学,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泗泾。古镇开街,金一最兴奋的是泗泾小笼的回归,“老街进口第一家店铺叫‘泗筱笼’馒头店,专卖泗泾小笼。”

他告诉记者,泗泾小笼其实很有名,泗泾的老人都知道,“老街上曾有一家国营店,小时候,爷爷奶奶领着我去吃,成了童年的美好回忆。我不希望它消失。‘泗筱笼’的出现,把泗泾原有的、人们遗忘的东西重新拾了起来,延续了泗泾本土的美食文化。”

记者走访发现,每一家在老街开店的商户,都有自己的观察视角。来自安徽的孙全春在泗泾居住了二十多年,在老街附近经营理发店13年,如今在马相伯故居对面开出了第二家店。“老居民对老街都存有念想,老人都爱过来逛逛,在这里开店,不怕没有人来。”孙全春介绍,新店开张,获得了一段时间的租金减免,即便不减,在他看来也可以接受。因此,他把价格定为“洗吹25元,洗剪吹30元”,尊重老年人的习惯,不用充值办卡的方式拉客流,“老年人就很愿意来我这里理发。”

古镇获得了新生,老居民、本地商户和以泗泾为家的外地商户都很高兴。在他们看来,改造后的古镇并没有突然变成一个陌生的商业体或者景区,仍旧是他们最亲切的家园。老人在街头重温乡愁,商户在充满文化气息的环境里经营,游客在老宅小店间穿梭,感受逛街的乐趣。于一座古镇,这便是最有意义的收获。

文/晨报记者 何雅君 图/晨报记者 陈 征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何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