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电影发行三十多年,“活历史书”吴鹤沪讲述心中的行业十大事件

对大众而言,吴鹤沪这个名字或许很陌生,但他在中国电影界的地位举足轻重。

吴鹤沪和赵军、高军一起被称为“中国电影发行三剑客”,这位如今已过古稀之年的资深电影人,曾经是电影市场的操盘手,也是中国电影发展的见证人。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和同行们在电影发行领域不断开拓创新,是中国电影最艰难时期的坚守者,也是中国电影市场化改革一步步走向繁荣的开拓者。

而吴鹤沪本人与电影的缘分,更要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他一成年就当了兵,在军队当过电影放映员,退伍回上海后,他继续在电影院当放映员,后来当过影院经理,接着就以电影发行人的身份在行业里发光发热几十年,是直到疫情前才真正从过去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

闲下来后,吴鹤沪依旧在为电影的发行事业尽自己的力量,他的生活依旧与电影密不可分。

这两年里,他不仅自己在家看了几百部电影,也会帮朋友看看剧本,提供一些建议,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零零碎碎就像玩一样”。

可以说,吴鹤沪本人的丰富经历,堪称中国电影市场发展的“活历史书”,纵观几十年职业生涯,他自己选出了亲身经历的“中国电影行业十大事件”。

想起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有特地带来给晨报记者看的过去相关剪报与明星合照,吴鹤沪如数家珍,每一个事件细节都历历在目。

以下为吴鹤沪自述:

其一:票房分账传统从《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开始

第一件事是1993年,当时广电部发布了《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这个文件它的意义在哪里?1993年开始,电影发行的计划经济模式转向了市场经济模式。

过去计划经济时期,像上影厂、北影厂、长春厂一年能拍22部电影,你拍出来的电影票房和你厂里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打破了以后,制片厂自己拍的影片要自主发行了。

当时,那些制片厂的库存,就是以前的片子要一次性卖给各地发行公司,我代表上海电影公司那年冬天到北京的武警招待所住了整整一周,每天看5部电影,一共35部,每看一部都要记下来,我们上海大概需要像这样的电影需要多少拷贝,这样呢就把库存都清了。

之后就要制片厂在国内外自主发行自己拍的片子,有人就带着李连杰主演的《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拷贝来上海找我谈。

我是在电影公司负责接待处理的,过去我要几个拷贝一定就好了,拷贝费我来付,产生了票房,我和中影公司分账,和制片厂没关系,现在制片厂拿出拷贝来了,给我们看了以后大家讨论,你也可以买断,你开价钱,那我代表上海电影公司,我同意不同意?

后来这部影片谈了12天,最终以分账的形式做一个保底,就是说票房400万元之内,我们按照多少多少分账。因为片方认为我们应该到400万,我们就跟他说如果超过400万,那就是我们的努力了,不是片子的质量来决定的,因为我们可以主观上多排场次、排好场次等,那么超过了400万以后,再反过来就是超过部分,他们少拿我们多拿,这样达成一个协议,这种协议一直到现在还有,分账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时候因为票房高大家都有利益了,他们为了取得好票房,还把李连杰请到上海,我当时还出面到机场去接他,再带了他到电影院去参加首映。

其二:张国荣来上海第一个签名在这里

1993年的7月26日,《霸王别姬》在上海大光明电影与举行首映礼,因为我1988年到1992年在大光明电影院担任总经理,对那边很熟悉,前一天是我到浦东机场去接了张国荣。

他出关的时候戴了墨镜,机场工作人员要查验证件,一拿他证件一看是张国荣,就让他把墨镜拿下来,按理说工作人员应该把他的证件还给他了,结果没有而是拿了一张纸和笔,说你先给我签个名吧,张国荣就签了也很自然,可能这些明星见多了,所以上海第一个拿道签名的是机场海关的工作人员。

第二天7月26日,我上午就在大光明门口,外面人山人海,警察都过来了,交通一度被堵塞。马路对面是人民公园有铁丝网栏杆,粉丝都挤在那里唱张国荣的歌,拿着横幅。活动下午1点正式开始,他们午饭都不吃,怕来晚了看不到什么了。

我们去把他接来后,电影公司经理和他一起走进大门,12厘米的玻璃啪一下子给挤碎,马上往里走,本来一条红地毯也不长,从门口到大堂,然后再到场内贵宾休息室去,结果里面大家也都要看,一挤挤成了羊肠小道。

他到休息室的时候,我就说待会马上开始,你休息一下,他跟我说上海的观众太热情了,他身上的西装扣子全没了,全被人拉掉了。

当天电视台采访我,我把这个细节一透露,第二天还有影迷到我们影院垃圾桶里去找扣子。

当天4个主创在场上剪彩,我们做了一个大彩球,张国荣是在中间剪彩,所以剪完了彩球在他的手上,他就往后退再奔到前面,把这个球抛给了观众,大家抢到了都不肯放,结果彩球就被拉成了彩条,有一个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旅行剪刀,自己剪了块放在口袋里,结果剪刀就被别人拿走了,大家都剪了一块留作纪念。

其三:第一部进口大片《亡命天涯》最大噱头是……

1994年11月12日,在中国电影的历史上引进的第一部美国进口大片上映,是哈里森·福特主演的《亡命天涯》。

这部电影里有一个火车撞囚车的场景,那时候我们就宣传这一个镜头,拍这个镜头就花了150万美元,当时差不多也就是1200万人民币。

那时候大家都很惊讶,我们国产片成本要超过1000万元也不多的,你一个镜头一场戏就没了,那肯定好看,一看果不其然,上映后影响很大。

之后引进外国片的速度加快,像《真实的谎言》《狮子王》这些影片就不断进来,成了电影票房的主力,对电影市场来说是很高兴的一件事,但对我们制片来说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其四:《甲方乙方》拉开贺岁档序幕

1997年12月24日,那一天上映的《甲方乙方》就拉开了我们国产片贺岁档的序幕,之前是没有这个概念的。

我是在北京看的《甲方乙方》,那时候还是胶片不是数字的,胶片拍好了以后画面和声音是分开的,放片子的时候要两个一起放配起来,结果我们在北京的电影公司看,因为机器故障的问题老是对不上,又解决不了,后来就临时换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去看。

那时候主演葛优也跟着去看了,葛优戴了个礼帽,坐在最后一排,一个人躲在那里。一开始他们也吃不准我们全国的发行公司对这个电影是什么态度,结果电影一放完,大家都感到很新奇,笑声不断地鼓掌。

其五:提前要了《泰坦尼克号》周边

1998年的4月3日,《泰坦尼克号》在中国上映。这部电影在1997年年底美国就上映了,我们没有同步上映,有一个时间差。

国内上映前,我有机会去其他地方看,宣传很多,我还找朋友要了他们出的彩色图画介绍影集和杯垫。我记得《泰坦尼克号》当时国内上映票房达到3.6亿元,是单片票房冠军。十几年后2012年又重映了,加起来一共是13.06亿元票房。所以好的影片是经得起10年20年以后再放的,仍然是经典。

其六:张艺谋宣传《我的父亲母亲》时的两点感悟

1999年,张艺谋带着章子怡来上海宣传那部她第一次拍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

当时也是我到机场去接他们,章子怡像个中学生一样,很害羞,还躲在张艺谋后面不敢见我们。坐车回去的路上,张艺谋本来安排在另一辆车上,结果主动来和我一辆车,就是要跟我聊两件事情。

第一点他说我认为美国大片引进很好,它促使我们一定要搞好自己的电影,当然我们也不惧怕美国大片,我相信美国导演拍不出中国农村电影。

他当时的心态就是这样的心态,他不怕,而且要自己拍好自己有特色的电影。

张艺谋还说,我现在学会了妥协,要向观众妥协,观众喜欢看的我才拍,观众不喜欢看的我拍它干啥呢?离开了观众电影还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他说的这些也是他的现在成就的基础。

其七:施瓦辛格大光明电影院门口再现经典台词

2000年5月21日,当时已经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的影星施瓦辛格来上海,在大光明电影院参加活动,上海黄浦公安分局当时还出动了护卫队保护他的安全,其中还有曾经是市柔道冠军的张磊。

施瓦辛格那边的工作人员一开始跟我讲好,让我安排三个记者提问,我就安排了《解放日报》《新民晚报》和《申江服务导报》的三个记者坐在第一排。

结果要提问的时候,主持人说由于时间的关系,接下来施瓦辛格请观众来提问,但只能提一个问题,结果《申江服务导报》的记者第一个站起来了,到底是年纪轻,他一口气一个问题里其实连带了三个问题,他一起讲出来主持人只能笑笑,还问这不还是三个问题吗?主持人翻译给施瓦辛格后,施瓦辛格还是都回答了。

离开的时候,施瓦辛格就站在门口,门内门外人很多都挤在一起,他就和大家就挥手,还讲了《终结者》里最经典的台词:“我会回来的!”大家听到就笑了。

上海是国际性大都市,后来像法国的苏菲·玛索,美国的梅里尔·斯特里普,英国演哈利·波特的丹尼尔·雷德克里夫,他们带着影片到中国推广的话都会来上海。

其八:商业中心里有电影院,从这时候开始流行

2001年,国家广电总局、文化部联合颁发了《关于改革电影发行放映机制的实施细则》1519号文件,对电影市场进行自上而下的院线制改革。

像过去都是区域性的地方电影公司,现在变成院线了,像我在上影联合院线,联合院线在上海,但这个院线在全国都有影院。

比如上海有300多家影院,又分别参加了全国几十条院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带来的进步就是打破了地区的垄断。

改革以后,前面连续几年都是我们院线票房全国第一,到2005年以后万达进来了,民营资本进来以后,全国的万达广场里面都有影院,而且都有IMAX厅,一开张大家都去了。商业中心有电影院是从他们开始流行起来的,后来就把我们赶超了。

其九:三天卖完《阿凡达》一个月的IMAX电影票

2010年1月4日这一天是星期一,《阿凡达》3D数字版在国内上映了,那时候全国大概只有88块银幕能放3D电影,IMAX厅更少了,上海只有一家和平影都有IMAX厅。

电影市场过去都叫黑色星期一的,没想到《阿凡达》上映第一天的票房就超过了元旦三天小长假的票房总和,可见这部影片的威力之大。当时第一天票房就3500万,最后总票房是13.79亿元人民币,这个片子也拉开了3D电影放映的序幕。

和平影都的经理忙得每天早上开门都开不开,门口挤满了人,排队绕着来福士广场,警察都来了。

我们发行和各方面商量下来,决定1月份的电影票一次性不间断地售票,每人限售4张。

这样一来结果来排队的大概有两三千人,把周围都包围起来了,而且这个队伍也找不到尾巴,尾巴会被警察掐断,你到这里后面排队都不行,要到另外一个地方接着排。还有观众为了排队,买15块钱一张塑料椅子在那坐着排,我在售票处看到他终于买到票了,我就说你这张椅子怎么办?他就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到队伍尾巴再卖给别人,也是聪明人。

当时买票付了现金还用点钞机,因为连续不断地用还烧坏了好几台。影院经理还拿着个水壶烧水,泡咖啡给排队的人喝。

最后大概哪些人排了三天两夜差不多72小时,把《阿凡达》IMAX厅一个月的票卖完了。

结果到了月底的时候,大家又提前提出来,想把2月份的票也一次性买完,因为上海有IMAX厅的独此一家。

其十:电影院承载更多社会服务功能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除了主流商业电影放映之外,电影院还承载了更多的社会服务功能。

像全国有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对那些艺术电影进行专门放映,还有可以配合政治时事的学习,上海就率先提出和倡导了党课电影,通过这一形式来吸引相对稳定的观众群体。

而且这个好在团体看电影都希望在工作日白天,而个人观影基本上是晚上,时间也不冲突。对市场来说就可以补缺,把空场次都利用起来了。还有些影院在为社区服务,针对老年、少年儿童的美育服务都很好。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陆乙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