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忠戴着头盔，身穿骑行服，骑着摩托车行驶在公路上，黑色的安全带穿过两个车把挂在他的肩膀上，在发机的轰鸣声中，他猛地站起，挺直身体，两条袖筒在风中扭动，像古时出征的将旗，片刻后，慢慢俯下身去，一只脚高高翘起，如一位在陆地上滑行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这是2009年央视为赵钦忠拍摄的纪录片中的一个片段。
在搜索框输入他的名字，位列搜索结果第一位的，是一篇名为《“无臂车神”赵钦忠的摩托传奇》的文章。但这些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信息，曾经的“无臂车神”如今身在何处？现在怎么样了？还骑摩托车吗？
带着这些疑问，《新闻晨报》记者近日在上海找到了这位昔日的“无臂车神”，在跟他的聊天中，我们发现他拿到的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残障人士身残志坚的剧本，而是一个“男人至死是少年”的故事。
“车神”和他的车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不用为生计发愁，你最想做什么？”我们问道。
“当然还是摩托车，我想骑着车到处旅行。”赵钦忠不假思索地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这还用问”的意思。
赵钦忠近照（新闻晨报记者拍摄）
一跟他聊起摩托车，他就会很激动，言语和神情间的喜悦像一个跟朋友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小男孩。
赵钦忠的第一辆摩托车是一台红色的二手QJ125-9H，车的离合与油门都在车把上，对他而言，要操控这个上百斤的复杂机器，“就好像开拖拉机去火星一样。”他说道。
他的摩托梦是从自行车开始的，“摩托车危险系数高，所以我就从学自行车开始。”时至今日，赵钦忠依然记得第一次骑自行车的场景，“那是一个特别黑的晚上，没有月亮，我跟我妈推着车悄悄地出村，在离村子很远的土公路上练车。”
第一天的练习结束，他发现自己连自行车都没法驯服。但从小“点子很多”的赵钦忠，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他找来一条布带子缠住车把，再把它挂到肩膀上，通过肩膀发力来控制自行车的方向，找到“独门秘籍”后，他很快学会了骑自行车。
一心要骑摩托车的赵钦忠，开始了对车的改装。自己画图设计，把离合与油门全部改装到脚踏附近，硬是驾驭了那台摩托车，“第一次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鸟一样在飞翔。”
赵钦忠的头盔
牧羊少年打了个盹儿
1979年，赵钦忠在山东省商河县一个普通农户家出生，变故在他九岁那年发生，刚上一年级的赵钦忠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双臂，年幼的他可能不明白这意味这什么，只知道生活中原本稀松平常的事都变得十分困难，写字、洗脸、吃饭……所有的一切都得用脚来完成。他曾在面对镜头时说：“只不过有人喜欢用右手干活，有人喜欢用左手，而我喜欢用脚罢了。”
初中毕业后，赵钦忠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没有学上，也找不到工作，赋闲在家，只能靠放羊度日。“那时候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内心都是痛苦，挣扎，迷茫和不甘。”
幸运的是，他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出口。
某天，同学来探望赵钦忠时给了他一本关于无线电制作的书，这激发了他对家电维修的兴趣。于是，在父母的支持下，他来到济南的一所技术院校学习家电维修。1998年，他回到镇上开了家家电维修铺，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赵钦忠维修电器
但故事没有以这样一个“happy ending”草草收尾，二十多岁时，赵钦忠的女朋友有一次试骑摩托车差点摔跤，浑身少年意气的他，像每个恋爱中的年轻男孩一样，跟她保证说：“总有一天我会骑着摩托车载着你去兜风。”摩托梦在那时生根。
从半空坠落
赵钦忠梦想成为一名摩托车特技选手。“想做一个好车手，需要车，需要机械师，但这些我统统都没有，靠我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是完全没法支撑的。”
2003年，远在山东的赵钦忠听说宁夏即将举办摩托车旅游节，他毅然踏上前往银川的路。这是赵钦忠第一次出远门，没有地图，更没有导航软件，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只能边走边问。在途中，他最长一天骑过12个小时，螺丝也跑掉过，但在他看来，最难熬的是孤独，“一路上都没有人能跟我说话，在内蒙古的时候，甚至骑一天都见不到几个人。”
奔波七天，穿越山西、陕西、内蒙古，他终于到达银川，由于没有收到主办方邀请，赵钦忠进入活动现场后，只能在一旁看着别的车在跑道上游行。但千里迢迢赶来的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开幕式进行到一半时，所有的车已经游行展示完毕，在领导准备讲话之际，他瞅准机会，踩下油门，冲到跑道上，半分钟后，惊呼声、喝彩声、鼓掌声同时响起，这一天，赵钦忠第一次成为了“无臂车神”。
摩托车旅游节上的赵钦忠
活动还未结束，赵钦忠已经被人群包围，有人邀请他加入摩托车特技表演队，更是有车厂当场拍板，要请他做代言人，那是他离梦想最近的时候。在代言合同就要落笔的时候，车厂负责人提出想看一下他的驾照，赵钦忠愣住了，这个他从未在意过的问题如今亲手关上了他的窗。不过好在还有名气，虽然合同签不成，“车神”和他的车还是在车厂赞助下陆续走过全国18个省市自治区。
赵钦忠在车厂赞助下准备出发
风光了仅两年，新的问题又摆在他面前：骑车能带来的收入十分有限，家中的父母也非常担心他。于是，意气风发的“无臂车神”收起梦想，回到家乡。
2005年，赵钦忠盘下济南市一家十二平米的店面，起名“飞人电器维修”，店门口两米高的硕大招牌上，他骑车做特技的照片占了三分之二。在各种电器零件里，他一待就是10年。
赵钦忠和他的“飞人电器维修”
T135次列车
“旅客们，你们好，由济南开往上海南方向的T135次列车就要检票了，有乘坐T135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好行李物品，到2A、3A检票口准备检票。”2016年2月16日，赵钦忠拉下“飞人电器维修”的卷闸门，伴着车站大厅的广播声，只身一人来到上海。勇闯上海滩的故事，还要从两年前讲起。
赵钦忠的一沓车票
两年前，一个中年妇女来到“飞人电器维修”，朝着里面正在修电器的赵钦忠说：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大姐你要修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我儿子。”
“大姐你找错人了吧，你修理儿子应该找他爸爸或者警察，找我不太合适。”
大姐解释说自己的儿子，因为腿脚不好，人很颓废，30多岁还没找工作，想让赵钦忠劝劝他。后来再见到这位母亲时，她跟赵钦忠说：
“我家孩子跟你聊过天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现在开个网店，我和他爸都要给他打下手。”
这场巧合下，赵钦忠发现了人生的另一条轨道，“那时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有天我要站上舞台，用语言的力量去帮助别人，改变他的命运。”几经辗转，最终在朋友介绍下，他在上海发现了实现梦想的机会。
人无再少年
初到上海时，他进入一家企业培训公司，从销售做起，每月底薪在扣完住宿费后只剩1000元，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赵钦忠仅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拿到了公司的“销冠”，但他很清楚，这不是他来上海的目的。
赵钦忠在上海火车站前
为了成为自己想象中的“超级演说家”，赵钦忠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在工作之余疯狂吸收各种他能触到的知识，只要听说上海有什么地方举行演讲，他就会想方设法到现场学习。“那段时间真的很累，以至于我头发都变得越来越少。”他打趣似的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赵钦忠终于成为了公司的讲师，他希望靠自己的演讲来成为迷茫者的破雾人，“初中毕业在家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路在哪里，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一个人能给我指出一条路来，但很可惜，没有这样的人。”
赵钦忠站在台上演讲
但功夫好像又负了有心人。赵钦忠渐渐发现，演讲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再厉害的大师也不是单靠语言就能成功，他们也需要包装和营销。”公司的资源无法向这个昔日的“无臂车神”过多倾斜，再上台演讲的他，发现离自己的初衷越来越远。最终，他从这家企业培训公司辞职，开始自己去公司和学校做演讲。
迈入人生下半场的赵钦忠，对未来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只跟我们说“把握当下，过好每一分钟”，但他也表示，他会继续自己的演讲事业，同时，他正在策划和筹备挑战关于摩托车的世界记录。
上海一家摩托车店门前，赵钦忠停下脚步向里望去，突然，他像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地往里走去。店员看到空荡荡的袖筒，脸上迎客式的笑盖不住心中的疑惑，一时间竟忘了该带他看看车。试车时，赵钦忠身手矫健地跨上坐垫，液晶仪表渐渐亮起，身边店员的讲解声慢慢化作发动机的轰鸣，他好像又成了“无臂车神”。
记者手记
采访结束后，赵钦忠表示自己带了电脑，可以把我们需要的照片和视频直接传给我们，拿电脑时，我们下意识地想去帮他打开书包，他连忙说不用，随后用脚利索地拿出了他的电脑和手机。电脑不算轻，他用两根拇指夹着提出来，看起来很轻松。
抛开残障人士的角色，赵钦忠无疑是无数个“男人至死是少年”故事的其中之一。人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夹在中间的他们，过着平淡且琐碎的生活，很难再有追梦的勇气，可能有人会扔掉这种剧本，但那终究是少数。
赵钦忠仍然希望有一天能拿到合法的执照，或许每个中年男人的少年式幻想都会在某个时刻隆隆作响，这里引用《追梦赤子心》这首歌下面的一条评论：“窗前小巷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房中大人遐想远眺，光焰万丈。”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张成祜（实习生） 牛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