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策划】上海真文艺⑤ |音乐剧演员们亲身演绎的“现实与坚持”

过去20多年,国内音乐剧市场的发展经历了很多重要的阶段,上海也一直在其中扮演着先行者的角色。

先是邀请西方经典音乐剧原班人马来华演出,例如《悲惨世界》(2002年)、《猫》(2003年)、《音乐之声》和《剧院魅影》(2004年)等。后来开始引进海外版权并制作中文版,例如中文版《妈妈咪呀!》(2011年)、中文版《猫》(2012年)等。

直到近些年来,在音乐剧主题综艺《声入人心》(2018年)的播出为国内音乐剧市场带来了一阵旋风之后,中文原创音乐剧开始焕发生机。在上海,音乐剧的演出场域也从以往千座规模的大剧场拓展开来,蔓延到了亚洲大厦以及上海大世界等诸多仅容纳一两百名观众的小型演艺新空间中。随着《阿波罗尼亚》(2020年)《翻国王棋》(2022年)等作品的爆火,小剧场环境式音乐剧开始走进更多观众的视野中,填补了国内音乐剧市场此前的空白版块。

以此为背景,我们对话了行业内的运营方、戏剧制作方、演员以及观众,试图向读者描绘小剧场音乐剧的行业生态和发展脉络。在纽约百老汇、伦敦西区、首尔大学路之外,上海也正在培育中国自己的音乐剧聚集群落。

一年看戏上百部,观众热爱小剧场演出的理由

去年(2023)一年,昵称“今年要节约”的一位剧迷共计看过169场演出,消费58900元,其中音乐剧占比最高,超过100场——常年有剧场观演习惯的观众大多会有收藏演出票根的习惯,其中一些票根上还会有大家在SD(Staff Door,演职人员通道)时特地要来的签名。早年间就有看话剧的习惯、“入坑”音乐剧五年多,她的票夹已经用完了五本,积累了四五百张演出票,最近刚刚启用第六本。

SD:Staff Door,演职人员通道。按照传统,音乐剧观众会在演出后等在演员下班的必经之路上,请求签名合照或者和演员交流观演心得。 

剧迷“今年要节约”的演出票夹

众多剧目中,她的“本命剧”是《翻国王棋》,因为恰好符合自己审美的悲剧英雄题材,也因为那史诗一般的歌词,“吸引我来看剧的核心是文本。”从2022年9月首演至今,她已经断断续续刷了70多场,后来已经慢慢成了习惯,“超过半个月不重刷一次就觉得难受。”

“今年要节约”说,如今她已经能做到清楚地记得剧中每个人物的舞台调度和台词,甚至是能演一遍的程度。

和“今年要节约”热衷很多品类的剧场演出不同,剧迷小李对小剧场环境式音乐剧更加情有独钟。“小剧场的体验感很好,因为演员离你很近,所有细节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我喜欢看一些悬疑题材的剧目,演员配合着灯光音效,在你眼前很生动地表演,非常震撼。”有时候,演员的失误也会在观众面前一展无余。“如果谁嘴瓢了说错台词,我们还会笑他,但也挺好玩的,很有现场感。”

小剧场长期驻演剧目,通常会有庞大的卡司阵容排班出演,也正因此会产生很多不同的卡司组合,“集卡”(看完所有卡司的演出)也是不少剧迷的习惯。比如“枇杷膏”原本是因为喜欢的演员出演了音乐剧《辛吉路的画材店》,于是抱着好奇的心走进了小剧场。后来被邻座安利,不同的演员组合起来的效果会不一样,就陆续开始N刷。“最高峰的时候,一个月看了8场。每天工作学习之后,去剧场坐上一两个小时,放下手机,全神贯注地融入剧情,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疲惫感也没有了。”

剧迷“枇杷膏”看过的部分票根

音乐剧演员的生活在越来越好

提起近些年来音乐剧演员的生态,王作文很有感触。在转行幕后做制作人之前,他自己也是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专业毕业的“科班演员”。2015年大学毕业时,音乐剧市场仍旧是非常小众的领域,“我们毕业之后要么当老师要么进院团。做独立音乐剧演员,别说生活,连生存都困难。”而如今,在王作文的观察中,随着小剧场驻演音乐剧的发展,一个演员哪怕只演一部戏,保证了足够的场次之后,收入也能做到比刚步入社会的应届毕业生要高些。

比王作文早一年从上音毕业的李秋盟如今在《阿波罗尼亚》《桑塔露琪亚》等多部音乐剧中都有不俗表现,还登上过综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舞台,观众亲切地叫他“盟主”。

出道初期,他演过话剧、电影、电视剧,去剧组打杂,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有戏就面,面上了就演”的阶段,即便如此,一年能演上两三部戏,也已经是非常乐观的局面了。“其实是不够维持生活的,家里面会补贴我大半,我自己再赚一点。”

音乐剧演员李秋盟

当时支撑李秋盟没有离开这个行业的,是一个简单的梦想——演一回男主角。有了明确的目标,天性乐观的他就没太觉得时日艰难。六七年之后,他终于迎来了《泰爱你》中“泰迪”一角,第一次在中型剧场演出中担纲男主。“即便在疫情期间,我都没有太过于担心,总觉得很快剧场就会开门的,我不会没有戏演。”

2020年,《阿波罗尼亚》首演不久就收获颇高人气,李秋盟记得自己作为初代演员之一,最高的一个月连演了28场。有一段时间甚至同时接演了4个小剧场和2个中剧场的剧目,剧迷们给他封号“掌控魔都小剧场的男人”。

“当时主要是自尊心作祟,人家都找我演,说明我有价值,就不懂得拒绝。”如今李秋盟开始学会更好地平衡工作量,这个月,他的排期是16场,可以有留出充足的时间休息和自我充电。

值得一提的是,李秋盟的妻子宁梦恬也是音乐剧演员,大学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同班同学。“同为音乐剧演员,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有时候会一起讨论一部戏该不该接,一个角色该怎么演。也有过所谓彼此扶持度过的艰难岁月,但如今想来也都一笑而过了。总体上来说,我们都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种人”。

在如今音乐剧演员的队伍中,除了来自艺术院校相关专业的“科班”演员之外,也不乏凭借一腔热爱毅然转行的“非科班”演员。比如参演《翻国王棋》的演员刘阳,本科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出于从小对音乐的热爱和天赋,他在学生时代就频繁出入各种戏剧社和音乐舞台,研究生时期更是进入北大艺术学院深造了音乐学。

原本在北京大学歌剧研究院任教的他在30岁那年遇到了音乐剧《海棠·秀》,该剧由伦敦西区的知名导演执导,阵容十分强大。为了全身心投入演出,他辞掉了体面而稳定的工作,选择在而立之年奔向一份热爱但前途未卜的工作,成为一名“个体户”演员。

彼时的国内音乐剧,才刚刚开始引进海外版权,制作中文版《妈妈咪呀!》《猫》等西方经典剧目。观众对音乐剧的认知,或是音乐剧演员的生态,都处在非常萌芽的阶段。“市场上的音乐剧本身就很少,再加上行业对演员‘科班出身’这件事非常有要求,于是像我这样非科班出身的演员就会感受到强烈的壁垒。”再加上刘阳191厘米的身高,在演员群体中格外显眼,这对于他饰演角色、与对手演员搭戏也构成了很大的障碍。

音乐剧演员刘阳

《海棠·秀》之后,刘阳将近一年没有新戏接档。原单位的领导看不下去了,重新抛出了橄榄枝:要不然你回来吧。但当时的刘阳非常坚持地认为,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他把等待的时间拿来学习充电,咬牙坚持着。

“当然这要得益于我是北京人,至少没有住房负担。如果还要租房子,确实有可能入不敷出。”刘阳终于在一年后得到了音乐剧《Q大道》的机会,后续两年间,该剧在全国多个城市巡演上百场。自此之后,刘阳便在音乐剧行业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了后来《我,堂吉诃德》中的“塞万提斯”,《伪装者》中的大哥“明楼”,也是《翻国王棋》中的“克雷加德”。

“随着年纪的增长,你会面临新的命题。比如在粉丝经济的推动下,音乐剧作品越来越年轻化的今天,还有没有适合我这个80后演员的角色?当有更年轻的演员不断涌现时,你的核心竞争力又是什么?”音乐剧演员,也和任何职场中人一样,面临着相似的困境。但在刘阳看来,艺术的天花板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而积累了丰富人生阅历的演员,往往更有机会在舞台上发挥“传达意义”的重要作用。“可能年纪再大些演出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但只要还有人需要我,我就会一直演下去。”

近些年来,音乐剧演员的生态越来越系统化,“一台好戏”和“魅鲸文化”等戏剧制作公司开始陆续签约自己的演员。一方面为公司长期驻演剧目积累演员库,更重要的是,也为年轻的音乐剧演员们提供了稳定的工作机会,帮助他们向更多业务领域拓展,实现更大的价值。

朱亮就是更幸运的新一代音乐剧演员。曾经为了求稳,在本科阶段他选择了更“保险”的音乐教育专业,但最终因为热爱,选择在读研期间深造音乐剧演唱,并借着出演《阿波罗尼亚》的机会,毅然决然来到了上海。

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作品就是小剧场环境式音乐剧,对于当时的朱亮来说实在“压力很大”。与观众近在咫尺,他的唱功、演技、一举手一投足都在被放大审视,忘词、破音时有发生。“演出时,最怕跟观众对视,因为容易出戏。SD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大家给我票根我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音乐剧演员朱亮

但也正是在这样的舞台上,朱亮得到了频繁地考验和锻炼。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在剧场里相对自如地表演了。也正因为这部戏的演出经历,他成为了“一台好戏”的签约演员。

“我听到过秋盟哥讲他们那一代音乐剧演员的困境,而我自己能在毕业的时候刚好碰上小剧场驻演音乐剧开始兴起,为很多演员提供了稳定的演出机会,而且收入和同龄人相比并不差,真的是赶上了很好的时机。”能够从事喜欢的工作且没有生存之虞,音乐剧演员的生活,正在越来越好。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王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