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回忆录 | “草棚教室”里的哭声:阿珍老师走了……

一个阴冷的早晨。

上课的钟声敲响了,钟声似乎有点嘶哑,与往常不一样。上课前,阿珍老师那间“草棚宿舍”的门前,来了几位陌生人,也有熟悉的老师。他们脸色凝重,似乎空气也有点儿紧张。

没见阿珍老师进课堂,进来的是隔壁班的班主任阿林老师。阿林老师那飞机式的大包头,头发有点儿凌乱,不像平常那样坚挺。他眼睛红红的,似乎夜里没有睡好觉。阿林老师手按讲台,清了一下嗓音,说:“你们的阿珍老师走了。从今天起,由我来代理你们班的班主任。”

同学们睁大了疑惑的眼睛。有胆大的同学举手问:“阿珍老师到哪里去了?”而聪明的同学已猜测到“内情”,“哇”的一声哭了。一下子,哭声在“草棚教室”里响起。

人类“生与死”的一道重大命题,过早地落在了我们这群孩子面前。要知道,我们在读小学三年级,10岁左右的孩子啊。昨天,阿珍老师还在黑板前为我们讲课,讲得生动、讲得有趣;今天,她走了,走得悄悄、走得突然,没有和我们告别,没有留下一句话。阿珍老师,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坐在前排的一位小女生(我家东门邻居),哭得特别凶,简直是在嚎啕大哭。她的身上,还穿着阿珍老师给她穿的一件素色花棉袄。

这是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天下午。

放学前我们照例在“草棚教室”门口的场地,按小队排队“点名”,随后按小队回家(小队编制按村宅和弄堂门牌,便于在路上互相照顾)。阿珍老师在队伍前,看见了一位小女生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就生气地问:“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衣。你妈妈是怎么搞的?”那位小女生“哇”的一声哭了,说:“我没有妈妈,妈妈死了。”

仿佛是被雷击一样,阿珍老师听到小女生的哭诉,跟着放声大哭。她转身到宿舍里(宿舍就在身后边),取出一件素色花棉袄,帮小女生穿在身上,问:“还冷吗?”小女生摇摇头,说:“不冷。”阿珍老师像“妈妈”一样,帮小女生拭去脸上的泪水,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没妈的孩子多苦恼,这么冷的天也没有人来关心,没有人来爱护。你们大家都要来关心她、爱护她,让她感受到我们班级集体的温暖。决不能欺负她,知道吗?”“知道!”同学们齐声回答。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的耳边响起了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旋律。我停下笔,含着泪唱了起来:“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在那个年代,在我的生活圈子,当年还没有这首歌的流传……

■ “世上只有妈妈好”(来源网络)

哭吧,哭吧,把对阿珍老师的思念哭出来吧。“草棚教室”里哭声一片。我也哭了,哭得很伤心。阿珍老师几次对我的“训导”场面,浮现在眼前。

“你胆子要大一点,来,跟我唱——”这是一次唱歌测验,阿珍老师在讲台旁边弹着风琴。全班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看(按座位号的顺序叫号,叫到号的要站在讲台前,面对全班同学唱),站在讲台前的我,慌了神,开不了口。“小鸽子,真美丽!”,“小鸽子,真美丽!”;“红嘴巴,白肚皮!”,“红嘴巴,白肚皮!”,老师唱一句,我跟一句。其实我是唱得来的,我是在肚子里唱。只是胆子太小,“金口难开”。我怯场,恨不得脚下有个洞钻进去躲起来。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阿珍老师叹了一口气,说:“这么胆小,今后怎么做人?今后要胆子大一点,知道吗?”我流着泪点了点头。阿珍老师叫我回座位,给了一个“鼓励分”:3分。

“不行,你是小队长,要遵守少先队的纪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一次在“草棚教室”门前场地上放学时的列队(纵向列队),我和拿“三角旗”(小红旗)的小队副(排在第二位)换了一个位置(小队长要站在小队的第一位),并拿了他的小队旗,说“我要做小队副”。阿珍老师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頓:“把小红旗还给他,站到前面来,归队!”……

哭吧,哭吧,把对阿珍老师的思念哭出来吧。阿林老师咬着嘴唇,任孩子们哭泣。但,阿林老师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下课的钟声响了,钟声似乎是在呜咽……

下课后,同学们自发地走到阿珍老师那间低矮的“草棚宿舍”。柴门半开半掩,单人床干净整洁。床边小方桌上放着一叠教科书。那根绳子,已化作飞天的彩绸……我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又流了下来:阿珍老师,你才20岁出头,你为什么要离去呢?

没有人知道阿珍老师为什么要离去。这是一个谜。谜底是什么已不重要。阿珍老师与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已为我们留下了一张永远年轻的、美丽的、快乐的笑脸。阿珍老师在天堂,一定是一个快乐的天使……

笔者后记

我是含着泪写下这篇回忆文章的。我的心口在隐隐作痛。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60年,但一切仿佛如昨。事情发生得虽然有点突然、有点残酷,有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我们还是要面对,要勇敢地面对。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晚上,我还听见东门邻家小女生的哭泣声(她又一次失去了“妈妈”)……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旋律,我含着泪唱了起来:“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