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英法“戮力同心”德国真能卓尔不群?

  晨报记者 顾文俊

  美国领导的盟军13日对叙利亚发动军事打击,英法协同助威,德国则采取了规避。在空袭发生前夕,默克尔对外明确表示:德国谴责一切使用化学武器的行为,但不会参与军事打击叙利亚的行动。而在空袭发生后的次日,默克尔声称:美英法对叙利亚的打击“必要且适当”,军事干预起到了警告的作用。默克尔政府在叙局势中的表现符合二战结束以来德国国内长期秉持的克制文化与“文明国家”的战略,获得主流民意的支持,但其事后的模糊肯定却被反对派认为不够决绝,而德国人谨慎行事的同时也不乏对其有损北约团结的批评。相对美英法磨刀霍霍、戮力同心,德国是否真的卓尔不群?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 崔洪建

  不战的考量

  新闻晨报:德国没有加入此次西方盟国军事打击叙利亚的行动,有人称之为中东乱局中残存的一丝理性。默克尔政府的反应有没有出乎您的意料?
  崔洪建:此次西方各国在利亚军事行动中的表现很像当年的利比亚行动,德国一如既往地保持了相对谨慎的态度。就长期原因来看,二战以后德国国内建构起来的“和平主义”与反干预的文化在舆论中的力量依然强大;就具体事件而言,是否参与对叙军事打击会涉及德国几大基本问题,一来难民问题会继续恶化,二来与俄罗斯的关系也会难以处理。因此,德国选择不参与既符合其外交理念,也是基于其对外部矛盾的考虑。
  新闻晨报:2013年叙危机爆发以来,自始至终,德国都反对西方武力介入叙内战,也从未直接参与作战行动。德国对其自身在叙局势中的角色和定位有何认知?
  崔洪建:每当面临对外干预的时候,德国人通常需要找寻平衡。它不光要考虑国内的舆论,还要面对法律的约束,执政党也会判断德国自身的利益。在涉及武力干涉的问题上,无论是法律、民意,还是政党间的相互牵制,都会形成阻力,而这种阻力远远大于英法。英国此次就绕过议会做出了决定,而法国总统更是直接拍板,因为出兵干预在其权限范围之内。德国则不然。作为欧盟最大的国家和经济体,德国在做出决定前还要考虑能否得到欧盟多数国家支持,在对外事务上,它历来主张通过欧盟集体发挥作用,而非过于依赖单个或某几个国家。既符合自身利益,又符合执政党利益,既符合德国利益,又符合欧盟利益,这是德国追求的平衡。
  新闻晨报:德国自二战结束以来几乎没有对他国发动过军事进攻,1999年科索沃战争是个例外,联邦议院当年高票赞成对南联盟的作战计划,当然,此后也曾以高票反对联邦国防军参与2002年伊拉克战争。德国人决定军事介入地区危机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崔洪建:德国的军事干预或海外参与大体有两个特点。和英法比,它的态度更为消极,但从自身来看,战后随着德国自身国力的增长,同时也为了应对形势的变化,德国其实已经突破了很多界限,包括给西方盟国的军事干预行动提供后勤资助,这在战后德国的法律中应该是不被允许的。但随着西方对外干涉的频率增加,德国很大程度上也采取了追随的态度,其中不仅有德国人内在的需求,同时,在北约与欧盟框架内,来自欧洲其他国家的压力也迫使其在军事上有所动作。基于历史因素及其在欧洲所处的比较敏感的地理位置,德国秉持了一种克制的文化,但从长远趋势来看,德国也在不断突破战后国际社会对其施加的限制。今后要看它是否继续落实政策上的宣誓(避免欧洲的德国问题出现军事上的含义),只在欧盟框架内发挥作用。如果出现质的突破,无论对德国依托欧盟发展的意图,还是对欧盟本身,都会产生强烈的负面影响。

  应有的立场

  新闻晨报:一次不参与并不意味着未来也一味地不参与,作为北约的成员国,疏离不是明智的选择。问题是,非但德国尚无明确的叙利亚问题应对策略,欧盟作为整体在共同安全议题上也缺乏统一战略,以此次空袭叙利亚行动前后德法的不同表现为例,法国积极,德国谨慎,双方在战略文化、地缘政治利益、国内政治环境方面存在诸多差异,欧盟的立场由谁主导?
  崔洪建:当年在对利比亚的干预中,欧盟内部起主导作用的是英法,一些成员国未参加直接军事行动,事后以欧盟的名义在政治上对英法的立场加以背书,以此来显示欧盟在此问题上的团结一致。当前叙利亚局势的进一步发展要看叙当局和俄罗斯的反应,如果没有出现令多数欧盟国家难做决定的情况,这种大国主导、欧盟跟进的戏码在政治上还会重演。接下来,欧盟会在内部统一立场,像默克尔那样做出一个“必要且适当”的政治背书。另外,你提到的一个重大的问题是,今后在欧盟的行动方向上,究竟哪一种战略文化或外交倾向会占上风,我觉得具体会落在欧盟这两年推进的防务安全能力建设上。从2016年开始,欧盟强调所谓的战略自主性,也就是在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对北约的承诺有所松动的情况下,加强欧盟自身的防务安全能力。法德毫无疑问会发挥绝对性的作用,但是,法国强调欧盟对外采取更强有力的干预,马克龙主张建设一个对外干涉兵团,德国则立足于通过防务能力建设推进欧洲的一体化,很难说哪种倾向会占主导。英国脱欧之后,法国成了欧盟内部唯一的核大国,它会不断通过对外干预展示大国地位和影响力,德国采取的方式则是更多的团结,把自己的意愿与多数成员国的意愿捆绑在一起,这两种主张会长期处于既博弈又平衡的态势。
  新闻晨报:一位朝令夕改的美国总统,一位压力重重的英国首相,一位经验不足的法国总统,组成了当前人们印象中的西方,德国领导层能否卓尔不群、扮演其中的稳定之锚?默克尔已和俄罗斯总统普京通电话,双方将就政治解决叙利亚冲突举行会晤,在接下来事态的进程中,德国将如何发挥作用?
  崔洪建:西方内部的这种冒进和躁动的情绪正在上扬。特朗普的不确定性没有减退,英国在脱欧的背景下出于转移危机的需求在军事上会采取过去不会采取的行动,马克龙的行动能力大于思考能力,他在法国推行的改革也面临很大压力。相比之下,默克尔仍在扮演一个老成持重、稳定的形象,这种形象也体现出大联盟组阁后默克尔在对外安全政策上的更大耐心。同时也不排除在欧盟内部有明显的分工,也就是由特朗普比较喜欢的马克龙去和美国打交道,进而影响美国的政策,而德国长期被欧盟赋予了和俄罗斯打交道的角色,现在执掌外交部的社民党又恰好和俄罗斯走得较近。接下来,如何在西方内部发挥平衡稳定的作用,同时又处理好美俄对欧盟形成威胁和困扰的因素,这也是对本届德国政府的巨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