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致张兆和: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

关于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婚姻关系,一直都有各种不同的声音。

非文艺女青年(虽然也从事文艺工作)张兆和,曾坦然写下“我不理解他”,以至于很多读者认为,文艺男青年沈从文的后半生的不幸,张兆和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叶圣陶曾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另外三姐妹都应验了,张兆和却没有。前排右一为张兆和。

作为沈从文研究专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新颖于2014年推出《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被称为关于沈从文最好的传记;最近,张新颖又带来很多读者原本认为“应该不会倒转来写”的《沈从文的前半生》。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张兆和时,张新颖说:

“我跟很多人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张兆和是一个太了不起的人了。”

用通俗的话说,沈从文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张兆和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不正常”的人需要正常人来保护、支持、安慰。很多人在说到他们夫妻感情的时候,会说张兆和不是很理解沈从文。这个说法从哪里来的呢?是张兆和自己说的。

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去世。1996年,张兆和编完《从文家书——从文兆和书信选》之后,写了一个很短的后记,她说——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什么样的人,会说出“我不理解他”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在丈夫死后,她完全有机会美化自身的情况下?我觉得是一个心胸特别宽大、特别真诚的人。

年轻时代的沈从文张兆和夫妇

有的人其实未必理解,但会在人走之后,说“我理解他”、“我一直都理解他,哪怕别人都不理解的时候”,这样的我们见过太多了吧?张兆和能说出这一点,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的……我不愿意点名谁的家属。

沈从文的后半生,张兆和是不理解沈从文说的很多事情的。这很正常,因为大家都不理解,包括沈从文的好朋友也不理解他,但我们并不会说朋友们要为沈从文负上什么责任。

但是,即使不理解,张兆和也一直在包容着丈夫。我觉得不理解而包容,比理解而包容更不容易,更加了不起。沈从文很清楚张兆和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思想上最痛苦的时候,他最怕的事情就是张兆和离开他。

我写沈从文的后半生,最大的体会就是,如果没有张兆和,就没有沈从文的后半生。

举个例子,后半生沈从文搞文物研究,他又很爱帮助别人,家里一天到晚人来人往,但他们家只有一间房子。沈从文跟人谈得很高兴,家庭主妇可是没地方呆的,经常还要躲到外面去,你想想张兆和有多难啊。

晚年的沈从文张兆和夫妇

在沈从文张兆和婚姻的首次危机爆发后,沈从文曾直接写信质问妻子:你到底是爱我给你写的信,还是爱我这个人?

非当事人很难体察其中关系转变。他们也如约走到了白头,但后半生的他们,已经没有了青山绿水柔情。

只剩下这些美丽的情书、情话——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芦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芦苇,但爱你的心,希望它坚如磐石。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星都成了你的眼睛。

“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想到这些,我便十分忧郁了。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反观人生,使我觉得热情的珍贵,更加看重人与人凑巧的瓜葛。在同一事情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

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风吹冻自己全身。我得同你在一处,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沈从文致张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