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在曹家渡的弄堂里也有邪不压正的“江湖传说”

今日,姜文导演的新片《邪不压正》公映,故事讲述的是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北平的一段江湖恩怨。其实,在中国天南地北的各个角落都有自己的江湖故事。说到上海,就不能不提到弄堂和石库门,作为老一辈上海人都生活和经历过的居住场所,在弄堂里也曾流传过这样或那样的“江湖传说”。

本期内容里,周到君就邀请大家跟随生在长在曹家渡的胡展奋,一同回首曹家渡的弄堂往事。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曾经的“沪西歹土”

今日的曹家渡地处长宁、静安、普陀三区交汇之处,交通便捷四通八达,沿街商铺林,好有一派生活气息。但在1940年代以前,曹家渡是大量中低收入者草棚简屋的聚集处,背负着 “沪西歹土”的恶名。

抗战前,苏州河沿岸纺织工厂林立,吸引大批外来务工者集聚。抗战爆发后,闸北、虹口大量难民逃难聚集于此地。一时之间,沿河街道两岸滚地龙林立、贫民的草棚陋室鳞次栉比。上海沦陷后,曹家渡成为日伪政府管辖区域,但越界道路范围内的行政、警务又归租界管辖,虽为各司其职,实则是成为两不管地区,很快烟赌场等行业在此滋生。

“剥猪猡”(抢劫并剥去受害者衣服)、械斗、绑架、黄赌毒娼的猖獗,令曹家渡地区的治安十分糟糕,成为不少“正经人家”不愿涉足的区域。1946年4月25日,震惊上海滩的面粉大王、实业家荣德生(时年71岁)绑架案中,绑匪也是将荣德生藏于曹家渡老公益坊100号的绑匪私设的黑牢中。

解放后,经人民政府着力整顿后,环境改善,增设夜校,恢复电车,抓捕黑恶势力,曹家渡的整体环境有了极大改善。到了1950年代,赌场被关闭、麻将被取缔、舞厅也逐渐销声匿迹,但一些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习气,却依旧残留在弄堂的深处、街角的旮旯里。

■解放前的曹家渡街头

几个“白相人”

胡展奋幼时居住的隆兴坊,位于康定路1190弄,如今早已不复存在。1950年代,在那里居住的都是城市平民和中下收入者。煤卫合用、房客众多,三六九等,鱼目混杂。每日清晨,不论贫富,家家户户都要提着马桶出来倒。在所有营营役役的人家中,弄堂里的几个“白相人”,却让胡展奋印象深刻。

头一个就是姚家小开,成天晃膀子也不工作,却吃穿不愁,向周边的棺材铺、煤球店收要保护费,还会流里流气地对着路过的漂亮女人吹口哨。在胡展奋记忆里,姚家小开总是一袭长衫,面目清秀,漫不经心地提着他的鸟笼。但他对孩子们总是好的,长衫口袋里永远备着水果糖,自己不吃,就是给小孩子们吃。

■旧上海时期的“小开”

姚家小开又提着画眉鸟出门了。这就意味着隆兴坊弄堂里的斗鸟节目又要开始了。这是属于成年男人们的游戏。笼布撩开的刹那,画眉会面目狰狞地冲进斗笼,一直撕咬到一方头破血流、羽秃毛净才肯罢休。平日安逸祥和的弄堂,此刻却变成了残忍斗场,人山人海的场合里,姚家小开永远是主角。

姚家小开一身“大哥”习气,也有大哥的江湖义气。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困难时期,上海实行了粮食配给制度。每月下旬到了分发粮米的日子,姚家小开会站出来维护秩序,在弄堂里坐镇,虽然不务正业,但在弄堂里的人缘却不坏。

跟着姚家小开混的是一个叫“小狗子”的男人。解放前,他曾经是个吸毒者。解放后,虽然已被勒令戒毒,但瘾头未去。隆兴坊的另一头在余姚路上,门口的大饼摊头是居民日常买早饭的去处。这个“小狗子”就弄了头痛粉、扑热息痛,小钵头碾碾碎,摊开在手心里也一样是“白粉”。他蹲在大饼摊头旁,专门等着刚出炉的大饼,从炉子里被吊出来的刹那,他立刻把白粉夹在这火热喷香的大饼里,整个人长吸一口气,如获至宝地吃下去。

多少年过去了,姚家小开的模样依旧鲜活地活在胡展奋的脑海里。连带着市井气息的隆兴坊,后来都构成了他看待世界的视角。

名词解释:

沪语里已成绝版的“小开”,这个词意类似于"富二代",源于旧版上海话,一般指没有自己独立打理的一桩生意或赖以作主要生活来源的专业,只恃着老爸或老家财势的富家公子。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弄堂即江湖

1950年代后,“黄赌毒”在曹家渡已销声匿迹,就连舞厅酒馆也很少有人再光顾,但书场还被保留着。幼时的胡展奋时常随着爷爷去曹家渡的几个茶楼听书。爷爷有钱的时候,去曹家渡“五角场”的春园茶楼;没钱的时候,就去余姚路上的蹩脚茶馆。

茶馆里多是中老年人,店小二扔过来扔过去的热毛巾在半空飞舞如杂技演员。客人们坐在茶馆听书,可以向外叫外卖送来,各色上海点心如拌面、小馄饨、春卷、两面黄等如流水一样不断,由堂倌送进场内。桌上更是有吃不完的山楂瓜子小蜜饯。年幼的胡展奋在这流水的世界里穿梭,观看台面上成年人的言来语去,也因小孩的身高优势,可以清楚地看到桌面下的各种“暗戳戳”。

■上海老茶馆

隆兴坊本身并无特殊的建筑学价值,但却成了孩子们认知和建构秩序的试验场。胡展奋记得,弄堂里有个大约一米多高的水泥铸的淘米池,是居民们公用的水池。平日,主妇们在这里淘米洗菜,还会有节俭的老妈妈会去捡拾水池里的碎米。

盛暑天气,弄堂里的孩子们却不管水池的用处,一个个跳进去洗澡嬉戏。但就是这么淘气的行为,却也有着鲜明等级。弄堂的“孩子王”洗第一道,剩下的大孩子洗第二道,余下的瘦弱小孩子们也只能用残水润润身体罢了。弄堂里的妈妈们发现,每每叫骂着出来赶孩子。

这叫声,如今已经随着弄堂的消失而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弄堂里孩童嬉水的声音、弄堂里“白相人”斗鸟的声音、家家户户敲着脸盆追击麻雀的声音,和主妇们勤勤恳恳倒马桶的声音。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