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 | 奥斯卡式审美:政治与艺术各占几分?

本周,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揭晓,《绿皮书》与《罗马》分获最佳影片与最佳外语片。有人说,奥斯卡评选从来不是选择最好的电影,而是最合时宜的那部。如此说来,涉及黑人种族、意大利移民、少数群体权益的《绿皮书》以及讲述墨西哥往事的《罗马》的突围是艺术上的胜出还是政治正确的产物?


正确之余的人文魅力

Q顾问:《绿皮书》两位主人公的身份和性格反差很大,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60年代的美国,在他们相伴而行的旅途中,有歧视与反歧视,也有自我和解。您从中看到了什么?

A孙孟晋:除了聚焦种族歧视问题,影片同时也在讲述人的孤独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黑人音乐家Don Shirley在白人上流社会中很有身份,他自认为应当受到整个白人社会的接纳,事实却不是这样。即使到美国南部,他弹奏的也是古典音乐,而非黑人音乐。美国南方腹地是爵士乐和布鲁斯的诞生地,黑人音乐的前身就是南部棉花地里的劳动号子。最后那场音乐会,Don Shirley愤然离席,去了当地一家黑人酒吧,在与黑人乐手们共同演奏爵士乐的过程中,他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认同,从过去与黑人社会格格不入,到最终找到血液深处的爵士乐基因,这其实也是通过音乐这条线在讲述主人公身份的回归。

Q顾问:相比类似题材的其它影片(《为黛西小姐开车》、《猜猜谁来吃晚餐》、《为奴十二年》),《绿皮书》在叙事的技巧上有没有超越?

A孙孟晋:它没有像其它电影那样激烈地控诉黑人地位的不平等,而是采取了一种淡化的方式。当然,这种温和的处理有好也有坏。比如,影片结尾用好莱坞似的温情成功调和非常尖锐的种族矛盾,这是不现实的。

Q顾问:有政治正确性摆在那儿,故事本身并没有大的意外,但是,明知道这是一邨什么样的故事,我们还是愿意把它看完,吸引观众看完这部电影的动力是什么?

A孙孟晋:我想主要还是看两位主人公的关系、人物跟环境的关系,看他们从抵触到慢慢理解,最后变得融洽,这种互动和转变不仅能获得西方人的喜欢,也令中国人爱看。剧本的专业性可以说达到了教科书级别,而且,无处不在但又不太激烈的美国政治正确也更符合奥斯卡的审美。

Q顾问:事实上,全世界范围内,存在黑人与白人种族矛盾的国家不只美国一邨,为什么这种矛盾在美国表现得最为明显也最激烈?

A刘卫东:首先,黑人最早是作为奴隶进入美国的;其次,美国国内唯一的一次战争缘于黑白两个群体的矛盾冲突;再次,黑人在美国社会的存量超过法国等国家。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这种矛盾变成非常敏感的政治议题,在其它国家则没有这样显著。

Q顾问:在奥斯卡影片中,反映或控诉黑人苦难和歧视的作品,我们看过不少,反映其它少数族群的也有,但是,反映亚裔或华裔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似乎没有,这是什么原因?

A刘卫东:在美国人眼里,黑人作为受害群体被迫进入美国,可以博得同情,而亚裔自愿来到美国,就算受苦也不值得引起主流社会的忏悔;另外,亚裔对参政兴趣普遍较低,他们更多关注经济权益,而非政治权益。

艺术之外的社会现实

Q顾问:《绿皮书》反映的是1960年代那邨被撕裂的美国,今天的美国又面临新的撕裂,比如“铁锈地带”的白人陷入生活的困境,贫富差距越来越明显,这两种撕裂有没有关联?

A刘卫东:旧的撕裂主要缘于政治原因,黑人群体认为自己没有得到平等的对待,而现在的撕裂主要是由于经济因素,蓝领白人通过参与政治议程来改变自己的经济地位;那时候的黑人是作为弱势群体起来抗争,而现在的情况是,部分白人沦为弱者的同时,黑人并没有同步成为强者。当前这种撕裂很大原因是全球化给不同的人群带来的不同效益,蓝领白人由此沦为被淘汰的阶层,黑人和少数族裔反而因为民主党铁杆选民的身份定位成为全球化的受益者。如果说1960年代的撕裂归因为种族政治,那么现在更多的是一种身份政治,基于本土化和民粹化的影响,实际上它跟种族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白人黑人都有穷人。特朗普这么反对移民,主要还是为了取悦核心选民(底层白人),这些人认为移民抢走了他们的饭碗,更多的是一种身份的互不认同,而非种族问题。

Q顾问:如果说,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通过一段旅途中的相处,开始各自纠错与和解,那么,对于今天美国社会这种新的撕裂,美国文化本身有没有一种自愈和妥协的可能?

A刘卫东:每次大选过后,我们都会提到美国社会的激化和撕裂,但是,慢慢地,就会看到它的回归,价值共识在其中发挥影响力。美国的文化自愈跟它的妥协精神有很大的关系,它从建国之初就学会了妥协,参众两院就是妥协的产物。妥协精神在美国社会也根深蒂固,基于这种妥协,很少有矛盾最后会演变为暴力冲突。

A孙孟晋:1960年代是美国思想最自由也是社会最动荡的年代,嬉皮士与各种政治势力兴起,肯尼迪与马丁·路德·金遇刺,青年人对现实不满,对越战厌倦,暴力事件层出不穷;此后的70年代非常压抑,政治上出现水门事件,对摇滚着迷的雅痞文化一代则逐渐成为80年代的成功人士;在经济高度发达的80年代涌现了迈克·杰克逊、麦当娜这样的娱乐巨星,文学、M V和商业电影也如雨后春笋;而今天,互联网时代的艺术更多个人化,不再像以前那样有集体意识。因此,美国文化有一种自我调整性能,走到追求物质的极端就会自动纠偏。

Q顾问:在好莱坞影片对墨西哥题材的刻画上,总是会蒙上一层特定的色彩,把国境线之南的墨西哥描绘成脏乱差之地,《罗马》有没有让观众看到一邨不一样的墨西哥?

A孙孟晋:展现光明一面的不是没有,比如《弗里达》,但更多还是脏乱差,比如美国西部片一提到墨西哥,都会把它描述成暴徒的所在。《罗马》试图告诉外界,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富有诗意和人性的温暖。有缺憾,但还是有圆满,这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美好之处。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顾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