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首席记者 顾文俊
约翰·博尔顿离职已过去两周，那个“鹰派中的鹰派”虽然在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任上只有区区一年半的光阴，所留下的深刻印象却足以让外界以“博尔顿时期”和“后博尔顿时期”这一坐标去探讨美国对外政策走向的不同。在博尔顿任内，特朗普政府到处树敌，在朝鲜、伊朗、委内瑞拉、阿富汗问题等多个领域咄咄逼人。而博尔顿的搅局和推波助澜究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在特朗普炒掉博尔顿之后，美国的对外政策是否将走向相对的缓和？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 张琏瑰 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 刘卫东
厦门大学教授、中东研究中心主任 范鸿达 中国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员 周志伟
选情决定温和与否
顾问：博尔顿任内特朗普政府做出的那些退群举动和对外极限施压政策，哪些只是迎合助推，哪些是蛊惑和误导？
刘卫东：在博尔顿就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之前，美国对外“极限施压”政策与“退群”活动就已开始，跟有没有博尔顿没有必然的关系。“极限施压”的起始事件是美国对朝鲜的战争讹诈，这是第一次被正式称为“极限施压”，博尔顿几乎没有从中发挥任何作用，这是美国国务院的董云裳代表官方提出来的。至于“退群”也是早在2017年就开始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实际上始终掌控在特朗普的手里，只不过身边人对他观点的一致程度决定了他对这些人的好恶，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受到这些人的操控。身边人如走马灯般更换也未能改变他的外交风格，恰恰说明了他本人才是美国重大外交的决策者。很难分清哪些是被迎合助推，哪些是被蛊惑误导，虚实难辨也正是特朗普推崇的风格，让外界看不到底线。
顾问：博尔顿之后的美国对外安全政策是否将变成唯特朗普马首是瞻的“一言堂”？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这一角色是否也将回归各部门政策协调者的本分？
刘卫东：特朗普对博尔顿的不满主要是源于博尔顿太有个性。博尔顿总是坚持己见，并想方设法地去影响总统，而且有时候会公开表达对特朗普的不满。被总统认为不忠诚是他被解雇的主要原因。如果他表现得灵活一点，也不会招致特朗普那么大的反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这个职位在特朗普政府中并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角色，完全不能与尼克松时代的基辛格相提并论。特朗普也不需要顾问，所谓的顾问只是他身边的一个传声筒。对于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许别人跟他想法不一。如果想法不一，哪怕出于国家利益，也会被视为不忠。后来者可以从前任身上吸取教训，多学学蓬佩奥，不要学蒂勒森。想要干得长，就要跟老板保持一致。
顾问：美国国内多数意见都认为，随着博尔顿“走人”，未来美国发动战争的可能性呈指数级下降，特朗普外交政策将倾向于多动口、少动手，这种预测是否高兴得太早？
刘卫东：这种预测的确言之过早。美国外交政策的真正制定者是特朗普，不管是打还是和，都是他在发挥终极作用。只不过博尔顿给外界留下了咄咄逼人的印象，让外界误以为在每个冲动的关口都是博尔顿在背后发挥极大的推动作用，实际上不是这样，特朗普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去决定外交上的强硬度。因此，博尔顿离职并不意味着美国整体外交政策就会变弱，说美国发动战争的风险会指数级下降的推测没有半点依据。总体而言，特朗普本人不喜欢打仗，从成本和收益的考虑出发，他认为，派自己的兵、花自己的钱去国外打仗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最多发几个远程导弹换个国内舆论和军火商的皆大欢喜。如同博尔顿在任期间，美国对外发动战争的可能没有出现指数级增长，博尔顿离任也不会出现战争风险的指数级下降。
顾问：如果博尔顿的离开确实意味着特朗普将与朝鲜、伊朗、委内瑞拉等国有更多的接触，在哪个热点问题上更有可能出现松动，继而使该问题获得突破和进展？
刘卫东：撤掉博尔顿之后，特朗普开展外交行动会更加自如，因为不再有博尔顿令他生烦，但这种影响也很有限。就当前美国在国际上存在冲突的一些领域，特朗普会更追求以更低的成本去尽快解决争端，这种前景也跟美国大选的临近有关。至于会在哪个问题上出现缓和，得看它对选情的促进作用。我觉得，对朝政策可能会有新思路，不排除特朗普默许朝鲜拥核。而委内瑞拉和伊朗对选情的影响不是很明显，出现突破性进展的可能也不大。不要以为大选就会带来和平，在美国选举中有一个现象叫做“十月危机”，在任总统一旦发现选情不利，他可能会发动战争或制造危机，一方面凝聚民心，另一方面促使美元回流。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明年这个大选年，特朗普的总体外交走向会更趋慎重、务实、温和。
对朝思路暂不清晰
顾问：特朗普18日批评了博尔顿任内鼓吹的对朝“利比亚模式”，进而表示，有一种“新方法”或许有助于打破对朝谈判僵局，朝鲜外务省对此表示欢迎。23日，他在与文在寅会晤时又重申不会对朝鲜动武。从中能否看出一些新迹象？“新方法”会是什么？美国会不会做出让步？
张琏瑰：这种暗示目前语焉不详。特朗普上台之初在朝鲜问题上的基本政策是以下两句话：决不允许朝鲜拥核；为了促使朝鲜弃核，不排除任何选项。这种表述跟他的前任并无二致。在2016、2017年朝鲜突击推进核计划特别是成功试射远程导弹之后，特朗普的对朝政策又加了一条：朝鲜必须完全、可核查、不可逆转地放弃核武器。由此可见当时特朗普对朝政策的强硬，甚至一度做过对朝军事打击的准备。但在2017年底，其政策出现软化，现在标准提法是最终实现可验证的无核化，表述中已将不可逆转的含义删除。在博尔顿被开除之后，会不会有新的表述，目前还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和金正恩见面，推进无核化进程，有利于特朗普下一步竞选。
如果筹备顺利，双方有望在年底再次会面，届时很有可能达成本应在今年二月河内会谈中达成的文字协议，即朝鲜放弃宁边核设施，接受美国核查，而后美国正式宣布和朝鲜终战，双方建立准外交关系，互设办事处。这些都没有太大障碍，关键在于，美国要求朝鲜必须对其核设施进行完整、准确的申报，但是，完整申报等于露家底，朝鲜对此坚决拒绝，美国则会据此认为朝鲜仍未下定决心弃核，从而大幅调整对朝政策，重新回到强硬政策路线。目前双方都在相互试探，朝鲜试探，博尔顿离开之后，美国对朝政策会有多大变化，朝鲜追求的是，就算没有核武器，至少在保有核能力的前提下和美国建立外交关系。而美国会不会默认朝鲜是有核国家、只是要求其冻结核计划而非完全放弃核武器？对此的表述暂不清晰。值得注意的是，为了专注于大国竞争，特朗普有可能对朝做出某种妥协，做一些化敌为友的工作，对此，周边国家应当予以警惕。鉴于美朝对各自政策的基本阐释不够清晰，外界也只能主观猜测，难免未来还会产生争执。
对伊调整极有可能
顾问：博尔顿这个符号的消失，对美伊关系改善有没有任何象征意义？特朗普政府后续会否在对伊政策上做出调整或改变？
范鸿达：博尔顿不再担任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对美伊关系而言，至少不是一个消极因素，因为博尔顿对伊朗的强硬立场众所周知，他的离去可以创造一些缓和的气氛，但是，也仅仅如此。一定不能过分夸大博尔顿本人对美伊关系的影响，就像他在位时没能推动美国军事攻打伊朗一样，他的离去也无法令美国的伊朗政策发生质变。正在面临明年大选压力的特朗普极可能会在伊朗政策上做出调整。连续推出各种制裁举措之后，特朗普政府对伊朗非军事打击举措已经所剩无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加大对伊朗的打压力度，那么，离美伊军事冲突就更近了，这是历经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大多数美国人所不愿意看到的。对于想要再次问鼎白宫的特朗普来说，美国人的选票更有诱惑力，他不会置多数选民的意愿于不顾。
顾问：新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奥布莱恩同样视伊朗为“世界最大恐怖主义资助国”，为什么美国主流社会如此敌视伊朗？
范鸿达：美国主流社会对伊朗（现政权）的厌恶是客观存在的。1979年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后，伊朗官方执行了非常鲜明的反美政策，“美国使馆人质危机”更是让美国人对伊朗现政权充满憎恶，这是美国敌视伊朗（现政权）的根源。如今，美国对伊朗政权的厌恶早已影响到其对伊朗整个国家和国民的认知。另外，美国在中东最密切的盟友以色列对伊朗（现政权）仇视有加，在美国拥有强大影响力的犹太院外集团也一直鼓吹和塑造伊朗（现政权）的邪恶形象，这对美国主流社会对伊朗的负面观感也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对委出兵概率近零
顾问：特朗普声称，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支持委内瑞拉反对派，是因为听信了博尔顿的谗言，误以为马杜罗政府真的摇摇欲坠，您觉得，在博尔顿这个角色被搬掉之后，美国对委反对派的支持势头是否会明显降温？
周志伟：最开始，以博尔顿为代表的鹰派对推翻马杜罗政府势在必得，因此积极支持瓜伊多的反政府势力，但是，博尔顿试图军事干预委内瑞拉政局的主张不仅在美国国内有反对意见，在美洲国家组织内部也有强烈异议。事实上，美国在委内瑞拉问题上的久拖不决也是博尔顿去职的一个重要因素，体现了博尔顿与特朗普的政策分歧。随着博尔顿的离职，我也认为，美国对委强硬政策会越来越弱化。一方面，马杜罗政府正在推动与反对派的对话，欧洲国家尤其是挪威也在促进执政党与反对派的和谈，另一方面，拉丁美洲国家总体上都非常不赞同美国对委军事干预，因此，现在的确不是美国对马杜罗政府强化施压的时候，美国对委出兵的概率也几乎为零。
顾问：有消息说，特朗普事实上也并不赞同博尔顿对委施加更多军事压力的主张，而今，委副总统呼吁两国政府恢复外交接触，马杜罗也释放愿意与特朗普直接对话的信号，您看是否存在这种可能？特朗普下一步的对委政策会有何调整？
周志伟：迫于国内外各种因素，美国对委政策的强硬态势会趋于缓和，但是，不确定性依然存在。目前在国家安全事务委员会负责拉美事务的官员是一位古巴裔的美国人（毛里西奥），此人曾是博尔顿的得力助手，在委内瑞拉问题上立场非常强硬。如果继续由他主持委内瑞拉事务，我想，美国对委政策的调整幅度不会太大。可以肯定的是，从冷战以来延续到现在的美国对委经济金融制裁与石油禁运不会取消。而缓和的迹象主要会体现在表态上，过去曾被曝出博尔顿的题板上写有对委派兵数量的字样，特朗普政府高官也曾声称军事行动属于方案之一，类似的基调接下来会明显改观。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顾文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