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周刊记者 顾筝
“曾经就像吃饭只求温饱一样，我们在治疗中只关注如何把病根去除，而对于是否要保持性功能，是否要关照到患者今后的生活质量，我们考虑得不多。但现在我们不再是只求‘温饱’了，我们关注更好的生活。”从事了30多年泌尿外科工作的王忠谈到了工作中的变化。
采访对象：王忠 职业：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泌尿外科主任
王忠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临床医学院副院长、泌尿外科主任、教授、博导、上海市医学领军人才。
对泌尿外科常见病和疑难杂症的诊断处理有丰富经验，在泌尿、生殖系统异常和畸形的修复重建方面有特长。特别擅长钬激光前列腺剜除术和前列腺癌根治术。
门诊时间：周二上午、周四下午
“做人到头了”
王忠是后来慢慢体会出患者发来的短信背后的意味的。
每到节假日，总有患者给他发祝福短信，在祝他节日快乐的同时，会加上情感炽烈的感谢语：王医生，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啊。王医生，你让我返老还童了。
刚开始，王忠还有点好笑：患者的话语太夸张了吧。但类似意思的短信看得多了，他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想表达的是这个啊……
身患前列腺疾病的一些患者已经六七十岁了，到王忠这里来看病的时候，他们在感谢语里隐藏的意味都是无法明说的。甚至身边的老伴都会这么说：医生，只要帮他毛病看好，其它的都无所谓。
这里“其它的”暗指的是性功能。
“曾经就像吃饭只求温饱一样，我们在治疗中只关注如何把病根去除，而对于是否要保持性功能，是否要关照到患者今后的生活质量，我们考虑得不多。”所以当王忠2001年赴美进行博士后研究时，对于泌尿外科医生在患者性功能保留上的重视程度，是颇为惊讶的。
“如果是给孩子做手术，在定手术方案时他们肯定首先考虑是否会对孩子今后的性功能产生影响。对于年纪大的病人，他们也会着重考虑患者今后的生活质量，而患者本人，不管年纪多大，不管他是单身还是已婚，都会明确地提出保留性功能的需求。”王忠指出，即使由于病情原因无法在治疗中保留性功能，在美国，患者也会要求安装阴茎起搏器（可膨胀性阴茎假体），年龄从60-80岁，都会勇于表达这样的需求。“在他们看来，这并非出于对家庭或伴侣负责的考量，他们更多地认为这是自己的身体，要对自己负责。”而在国内，王忠所接诊的患者中，提出要安装阴茎起搏器的患者年龄上限一般就在50岁左右。
在中国，一向是羞于说性的，特别是对于老年人来说，普遍的大众观点是，性和他们无关，他们是不需要性的。著名性学家潘绥铭2014年曾搜遍了《中国期刊全文库》，一共只找到4篇关于“老年性生活”的文章，其中一篇还是文学评论。不禁让他感慨：“这个社会怎么啦?人人都知道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关注老年人的性问题呢？”
“有名患者后来和我说了掏心话，他说，如果没有‘功能’了，那就像是人做到头了一样。”体会到患者内心深处隐藏的需求后，王忠和团队在治疗理念和技术上都在努力关照患者治疗后的生活质量。
在2018年第二届男科手术学大会上，九院泌尿男科团队在会上分别作了《保留性功能的前列腺剜除日间手术的临床应用》、《基于前列腺精细解剖再谈保留性功能的前列腺癌根治术》等，“现在我们不再是只求‘温饱’了，我们关注更好的生活。”
经过治疗，他们的生活会有所不同
对更好生活的追求，不应受年龄限制。
有一名81岁的患者两年前复发前列腺癌，他在10年前做过一次手术，现在因为年纪和身体状况失去了手术指征，有医生明确地对家属说：已是生命最后阶段了。但这个患者用了治疗前列腺癌的药物后副作用太大，无法坚持治疗。不做手术，患者将会出现骨转移导致骨痛，那时候会痛得嗷嗷叫，完全没有生活质量可言。
家人没有办法，多方打听，辗转来到九院泌尿外科找王忠。患者年纪大、病情重，从医学常规来说确实不适合做手术，但王忠还是亲自操刀了这次前列腺癌根治手术，因为在患者的专业评估之下，做手术比不做好，至少他后面的人生可以活得更自在，更有生活质量。即使他已经80多岁了，但他的晚年人生并不是没有价值，不需要被珍视的。
“年纪这么大了，就不要吃苦头动一刀了”，“年纪大了，忍忍就算了”……这些往往是我们对于老年人轻慢的态度。而在王忠这里，他尽量地“不挑病人”，某些手术禁忌在他这儿被不断打破刷新，比如接受前列腺剜除术的最年长患者超过了100岁。这并非是完全的冒险，而是建立在对于自己技术和专业的信任基础上，这10年多来，王忠不断致力于探索出血少、创口小、少复发的新技术，即前列腺剜除术。“之前是将电切镜放入尿道中像切肉丝一样，把增生部分切碎吸出。我们研究的方法不是切，而是剥，用激光沿着增生腺瘤外围的包膜像剥橙子一样，整块把增生腺体剥离、取出，这可以让患者有更少并发症，更安全。”
“但说实话，从内心来讲，我也不愿意接受年纪很大的患者。”王忠坦率地说，“每次手术前后我都提心吊胆，下班了也不安心，睡觉也睡不好，就担心老人会不会承受不了手术，出现各种并发症。有的时候休息在家也放心不下，索性跑到医院来观察着才放心。家里人抱怨说，总是看不到我人。”
话虽这么说，但等到又有老人走进诊室的时候，王忠还是没有办法拒绝。有时是家属恳求想想办法，因为老人晚上起床上厕所，但怎么也尿不出来，还疼得哇哇叫，他难受，全家人也跟着没有办法睡觉。有时是老人走进诊室时，携带着一股浓烈的尿骚味，他尴尬地而又痛苦地表示，现在连出去正常地社交生活都不敢，就怕被人嫌弃。看到这些，王忠就会想操心就操心吧，咬咬牙把患者接下来，因为他能预判到，经过治疗后，患者的生活会有所不同。“治好了，不憋尿了，那么他晚上就能好好休息，家里请个人照顾老人家就可以。不能控尿弄得自己一身尿骚味的人，我能看到诊室里其他人嫌弃的眼光，那么他的家人，他的朋友肯定也会嫌弃他，治好了，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了。年纪大的患者虽然风险确实会大一点，但这就是医生要做的啊。”
隐匿而没有未来的群体
医疗的力量，在另一群年轻患者的身上也明显地彰显着。
朱文杰（化名）一直深藏一个秘密，即使他和女友情深义重，他还是没有勇气对她说出口。只是当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厚，到谈婚论嫁之时，这个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他患有隐匿性阴茎合并血管瘤综合症，是一种先天性阴茎发育异常疾病。几乎所有医院对他体检后都很慎重，理由是，虽然隐匿生殖器可以常规手术矫正，但发现他伴有生殖系统的血管瘤，分散长在阴茎血管周边，而血管紧挨着神经，一旦切除时损伤神经或血管，将会引起生殖器不可逆转的伤害，手术难度很大。
王忠和他的团队擅长修复重建手术，他们在对朱文杰进行仔细的检查后发现，他的生殖器内血管瘤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通过手术结合激光刀就可以切除。经过严密论证他们制定了手术方案：先将血管瘤切除，然后通过采取股部切皮割肉的方法，先为增加阴茎的肌肉张力，将股部肌肉切下拇指大小植入先天残缺的阴茎体内，同时将股部外侧皮移植进行阴茎对接重建。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朱文杰身体康复的同时，爱情也开花结果，他和女友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后不久，还生下了孩子。
当王忠后来听到他们好消息的时候，不由欣慰地笑了。自2004年开始专注生殖器官的修复重建开始，王忠和团队已治疗了6607个病例。“本来这是一个隐匿而且自认为没有未来的群体，但通过我们的力量能让他们拥有正常的生活，甚至是改变一个家庭，这就是医生的成就感来源。”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顾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