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当年高考交白卷的考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7月7日, 全国1000多万的考生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或顶着烈日,或淋着大雨,踏入考场。一支笔,一张试卷,每个人都盼望自己合上笔盖的那一刹那,有种侠客收剑入鞘的骄傲。而考场之外,那些曾经参加过高考的前浪们也在社交媒体上怀念起了高考。无论经过多少年,每到高考的这一天,那些记忆就像泄洪的闸门一样被开启。

这些记忆,对于32岁的徐孟南来说,格外清晰。2008年,他曾因“高考零分考生”被众人所关注与讨论。那么时隔十二年后,他过得怎么样了?2020年高考首日,新闻晨报·周到记者电话采访了徐孟南,一起来听听他的故事。

小镇青年

安徽蒙城,庄子故里。这是徐孟南出生的地方。

徐孟南从小就不爱说话,喜欢安静。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一大批个性鲜明的青年作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其中就包括通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稿成名的韩寒。徐孟南也会像很多高中生一样,在晚自习上,偷偷地阅读韩寒的小说,

韩寒简直是我的偶像。

那时候的他觉得韩寒很“酷”,尤其喜欢那篇《穿着棉袄洗澡》。那还是一个博客流行的时代,徐孟南经常跑到网吧,在韩寒的博客上留言,他渴望有朝一日能被自己的偶像翻牌,然而,他的留言总是被淹没在看不到岸的信息海洋里。

徐孟南家里有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弟弟,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回忆起小时候,他首先想起的是家里贴一锅锅巴都不够吃的苦日子。但就像胡夏的《那些年》里一句歌词:曾经想征服全世界,小镇青年徐孟南总想着改变世界,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2008年的夏季,闷热的六月,在安静的高考考场中,所有考生都在认真地答题。

考场里只听得到写字的摩擦声、墙上钟表滴答声、还有偶尔走过的监考老师那接近听不见的脚步声,而坐在考场里的徐孟南则做出一件可能改变他人生的事情:他在高考的每一门试卷的答题纸上,洋洋撒地写满了自己的教育理念。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盘旋已久”。在高一下学期的一次偶然机会,他在学校的阅览室里看到了蒋多多的文章,他也想利用这种方式成为一个有话语权的人。

作出这样的行为后,各种舆论声铺天盖地飞入他的世界,有人觉得他在哗众取宠,有人觉得这种行为很幼稚,他记得有长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你应该考个满分,而不是零分。

而徐孟南却表示,他在高一下学期开始就痴迷于自己的教育理念,高中就没有好好学习, 他最想做的是推广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所推崇的“三人行”教育理念,名字来自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句话。他认为,高中生要按照自己的兴趣和方向来选择学科,而不是按照统一的分数来划分。

想宣传自己的教育理念,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为何一定要选择在高考交白卷呢?面对晨报记者的不解,徐孟南称,各种方式他都试过了,但从来没有人回复他。

很多人都看不懂我写的文章,也不理解我。

 从小到大,徐孟南觉得自己都是一个沉闷的人,他觉得考零分这件事是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父母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听不懂他说什么,看不懂他做什么,但又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敢多问,也不敢责备他,但把他写的东西偷偷地一把火烧了。

一束光

那个夏天没过多久,他就随父母一起前往上海打工。从小镇来到大城市,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被这座城市的花花世界所吸引,

当时我觉得上海和自己的家乡也没有啥太大的区别,只是县城的楼没有这么高而已。

刚到上海的时候,父母还看管着他,不让他和媒体有接触,怕他跑去做什么荒唐的事,他的姐姐带他去中介公司找工作,年轻力壮的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体力活:一份广告灯牌生产的工作。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1800,不包吃住,徐孟多觉得这个工资在当年已经算可以的了。

但他上了一个月班就辞职了,他和另外一个高考零分考生的一同去了合肥。在合肥的那段,徐孟南有了第一次被骗的经历:某天夜晚,他遇见了一家三口,当时觉得他们可怜,就给了他们一千钱,

骗子一开始还说不要,让我留两百钱自己用。

在合肥待了四五天后,走投无路的徐孟南又回到了上海,他的姐姐又帮他找了一份礼盒生产的工作。于是,他一边上班,一边写作,想着是否有机会能出书。但家里人并不同意,于是他就偷偷地写。

在工厂工作的那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复读。2009年,他的堂哥参加了高考,高考成绩不理想,于是,他就想是否可以和堂哥一起去复读,但父母考虑经济方面的压力,没有同意他的想法。于是,徐孟南想上大学的火花被浇灭了。

这束光再次被燃起,已经是8年后的事了。在社会上多年的摸爬滚打后,徐孟南觉得,不能再继续做体力活了,他想做脑力活。

没有文凭,我可能一直做体力工作,我想学一些技能,拿个文凭。

于是,他一边工作,一边备考。他所在的工厂早晨7点30分就要上班,一直忙到晚上8点多才能下班。大多工友往往一下班就回宿舍看肥皂剧,或者打游戏。而他一有时间,就拿出手机,背背单词,听听网课。他从网上买了高中的课本还有很多参考书。

后来,他觉得一边工作一边复习效率不高,就选择了辞职,全身心地备考。

第二次成长

要不是单身,我也不会选择第二次高考。

徐孟南笑了笑,他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2018年,时隔十年后,徐孟南再一次参加高考。

再一次坐在考场里,因为他年龄比较大,监考老师看了他身份证后再看他,瞅了他好久好久,他和监考老师开玩笑地说:

我年龄看得出来吗?

监考老师皱了皱眉:

看不出来。

最后,三个学校都录取了他,他可以选自己想读的学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新闻学专业,

之所以选择新闻学专业,一个是因为我觉得做记者挺有社会责任感的,另外就是我的文笔不是很好,我想找一个和文字相关的专业继续提升一下自己。

再一次回到校园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徐孟南表示,最大的感受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学习。

以前打工的时候很少有时间学习,想学习还得偷偷地学,现在再也没有阻碍了。

他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还有做兼职赚来的钱。目前,他已经读到大二,今年9月份开学就要去实习,他最想去媒体实习。除上课以外,徐孟南也喜欢短视频,经常会自己剪辑一些影视作品。

每年的高考作文,总能在社交媒体上掀起波浪,今年也不例外。今天,徐孟南也看了所有的作文题目,他说,上海卷的作文题目感触最深。今年上海卷的作文题目是:世上许多重要的转折是在意想不到时发生的,这是否意味着人对事物发展进程无能为力?

我感觉也不是无能为力,比如说上大学就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徐孟南说,自己的前半生,经历过两次重要的转折点,一次是2008年的高考,还有一次就是2018年的高考,

如果不参加高考,我会一直在工厂上班,没有技能,也没有文凭,我想找一份更好的工作。

这几年徐孟南也写了自己的作品《高考零分声》并在网上连载,为何想要创作这样一部小说?徐孟南表示,这本书从2008年就开始写,当时想写这本书的原因就是给“高考零分考生”这样一个群体留个纪念。而现在,他却想撕掉“高考零分考生”的标签,做一名“终结者”,终结自己的过去。

从2008年开始,陆续有很多媒体采访过他,但他表示,今年高考后,不会再接受媒体采访了。

很多媒体采访我,都说我在宣扬读书无用论,这是完全不对的。

徐孟南称,他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如果我真的觉得读书无用,我还会那么努力地宣传我自己的教育理念吗?我只是想去帮助更多的学生。

最近,徐孟南也在自修专转本考试的网络课程,虽然有大专学历,他还想有本科学历。因为疫情的关系,徐孟南一直在家上网课,有时候也会忙一些班里的事情,他很享受现在做学生的感觉。他表示,毕业以后自己的终极目标是,想成为一名企业的“高管”,但教育行业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关注。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在日落的海边,在热闹的大街,都是我心中最美的乐园。

徐孟南告诉记者,最近几天,他一直在听杨培安的那首《我相信》,每年高考期间,这首熟悉的旋律都会响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12年,再一次回到2008年,回到高考的考场,徐孟南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吗?采访的最后,晨报记者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徐孟南想都不想地说:

不会了。当年的自己眼界太狭窄了,那时候我就是个高中生,只有靠高考交白卷的方式来把自己的教育理念宣传成功,没想太多。如今,我作为一名32岁的成年人,做事情要考虑自己的言行举止了。

在2009年的时候,徐孟南的确有过一些悔意。但现在,他完全没有后悔的感觉,因为他已经弥补了自己当年的遗憾,

我现在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2008年的那段经历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不管对不对,都是成长。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对正在参加高考以及未来要参加高考的后浪们说一句:

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途径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高考是你人生最好的机会。

记者手记

想写徐孟南的故事,是因为觉得他很“酷”。当年我们快被高考折磨得不行的时候,他居然敢交白卷?但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也因为自己当时一个看起来很酷的决定,吃了不少苦。

而让我觉得他人生第二次很“酷”,是他从工厂重返大学校园,对过去的告别与和解。正如罗曼罗兰所言: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不要冷漠地走入任何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虽然和徐孟南只是一个多小时的电话采访,我并未深入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但他想对高考考生说的那句话,却让我内心泛起了浪花。

(本文照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牛强 牛益彤(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