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市场迎来爆棚式增长,上海演出数量较去年增加10倍丨“上海:脱口秀之城”之市场篇

“我们节目单上的演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今天日子比较特殊,是国庆节撞上中秋节,所以我们送给这场的观众朋友一点福利。下面有请我的老板,李诞!”

10月1日下午5点半,位于新天地广场5楼的笑果工厂,当李诞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时,全场沸腾。这场原本一个半小时的演出,被并不在卡司名单上的李诞额外追加了20多分钟的段子,令场内观众直呼“票超所值”。

——这是今年国庆期间,笑果工厂的第二场演出。在8天时间里,这里的演出多达28场。5000余张门票,出票即被秒空。

而在全上海,仅在国庆期间,通过大麦、摩天轮等票务网站以及各脱口秀俱乐部的小程序售票,大大小小的脱口秀演出,多达200余场。

这样的势头至少会延续到年底:第六届上海国际喜剧节将于11月20日-12月31日举行,在由喜剧节和笑果文化共同承办的“单口喜剧”板块中,就有三十多场高密度、高质量的脱口秀演出,其中包括李诞的主打秀,庞博和周奇墨的个人专场。

在接受新闻晨报记者采访的过程中,上海多家脱口秀俱乐部都表示,今年上海的脱口秀演出较往年有了爆棚式增长。上海亚华湖剧院经营发展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早从2014年起就开始操盘脱口秀演出的阮豪给了这样一个数据:即便在上半年演出市场因疫情停摆的情况下,从剧场开门到今年年底,上海脱口秀演出的总数量,也较去年全年增加约10倍。 

🎤 野蛮生长 

上海是内地最早成立脱口秀俱乐部的城市之一。2009年,内地第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外卖脱口秀”(TakeOut Comedy)在深圳成立,成员包括也so以及随后加入的程璐、梁海源等人。2010年,上海成立“笑道”俱乐部,并推出刘洪伟、史炎等本地最早一批脱口秀演员。

脱口秀的舶来品属性,从落地之日起就显露无疑。“外卖”是一位美籍华人从香港办到深圳的,“笑道”的创办者也是海归人士。按照刘洪伟的说法,上海早期的脱口秀演员基本都是高知白领、留学生、企业高管或者直接就是老外,而观众大多都是这个圈子的亲朋好友。

但上海脱口秀的市场化尝试,远远走在深圳之前。当也so和程璐还在深圳的咖啡馆、小会议室等简陋的场地对着朋友、同事讲段子的时候,“笑道”已经进入1933老场坊办演出了。

📷程璐丨受访者供图

程璐说:

“上海是最早把脱口秀开进剧场的,应该是2012年左右。我们在深圳那边听了非常兴奋,也很羡慕。‘外卖’的演员有时也会被邀请来上海演出,他们会给一点演出费,但很低;路费、住宿费都靠我们自己解决。那时我们真的就是很想演,完全不是为了赚钱。”

📷刘洪伟丨受访者供图

刘洪伟回忆说,当时的演出频率其实很低,两三个月才能办一场,票价百元上下,剧场可容纳百人,就这样还经常卖不出去票,除去场地成本,能分给脱口秀演员的费用确实寥寥无几,

“能从那时候坚持下来讲脱口秀的,都是真爱。”

全国脱口秀演员的第一次大集结,也是发生在上海。2012年5月,《今晚80后脱口秀》在东方卫视播出,为了提高节目质量,节目组在微博公开征集段子。程璐开始给节目投稿,慢慢得到认可,时不时被邀请到上海跟王自健、李诞、王建国等人一起做责编。2014年,总导演叶烽等人计划组建笑果文化,随即把程璐、海源挖到了上海。几乎与此同时,也so签约了上海的另一家传媒公司。

📷《今晚80后脱口秀》资料照片丨豆瓣网

2014年,阮豪开始在人民大舞台操盘“午夜快乐汇”,演出时间从晚上10点半到12点。演出阵容包括刘洪伟、大兵、赵卫国、李金斗、曹启泰等。曹启泰热情高涨,把每一场演出都当做跨年来做。饶是如此,可容纳千人的剧场,均价百元的票价,观众席上经常是一眼看不到人。有位著名演员虽然每场都能拿到固定报酬,但实在无法面对一片空荡荡的观众席情况,最终决定放弃。

📷Storm Xu丨受访者供图

也是在2014年,从澳大利亚留学回到上海的Storm Xu,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喜剧联盒国”。但跟“笑道”一样,最多每个月能做一两场演出,每场最多也不过四五十个人,“主要卖给身边的朋友,等他们攒够钱了,才能开下一场”。直到2019年上半年,“喜剧联盒国”的固定演出也不过是每周一场,“有时就在咖啡馆开,可能五十个人都坐不满”。 

🎤 “破圈”之年

《今晚80后脱口秀》于2017年停播。这个节目的名字,使得“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误打误撞地以“脱口秀”(talk show,谈话节目)的名称在国内广为流传。

虽然在线下演出时,大多脱口秀演员会坚持称自己表演的是“单口喜剧”,但考虑到大众的接受程度,2017年,笑果文化在策划《脱口秀大会》时,依然沿用了“脱口秀”的说法。

📷《脱口秀大会》第一季海报丨豆瓣网

笑果文化负责线下业务的副总裁刘丽娟认为,无论是从节目流量、话题关注度、知识普及,还是对线下演出市场的带动,《脱口秀大会3》都让脱口秀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破圈”。

“做第一季的时候,在当时喜剧人口还没那么多的情况下,让两个战队讲一个主题,观众就觉得是一帮有意思的人,讲了一些有意思的观点;第二季往前迈了一大步,至少大部分人知道了脱口秀是什么,但可能圈外的人没有特别的感觉;到第三季,才真正实现了喜剧受众的破层,哪怕以前不看喜剧的观众,他们听到、看到这些观点,也会获得共鸣。大家完成了一个认知:原来脱口秀不是简单搞笑的,而是有观点输出的。”

刘丽娟直言,在笑果内部,早在做完《脱口秀大会2》之后,就已经看到了脱口秀市场的明显涨势,并着手线下演出布局。

📷刘丽娟(黄色上衣)与演职人员一起丨受访者供图

2019年4月,笑果在襄阳北路1号开了“山羊Goat”。7月,第一家笑果工厂在徐家汇开业,场内可容纳80名观众,场场坐满。

以上海为大本营,笑果已经开始了演出版图的扩张。2019年,笑果首次尝试全国巡演,在全国举办了近1500场脱口秀表演,超10万人次观众进入剧场,其中近80%的演出落在上海。2019年9月,笑果携《脱口秀大会2》主要卡司在墨尔本举办千人场演出,拉开全球巡演的序幕。“如果不是被疫情打乱计划,我们今年原本就要启动更大规模的全国、全球巡演的。”

在市场向好的信心之下,早在2019年底,笑果已经决定要进行场地升级。今年7月17日,就在《脱口秀大会3》开播之前5天,位于新天地的笑果工厂升级版开幕。这里满座时可容纳160名左右的观众,每周约10场演出,视演出产品类别和卡司阵容,票价从99元到380元不等,假期有加场,但每场演出都是秒光。“国庆8天总共五千张票,出票即空。后面的演出我们都不敢开,怕流到黄牛手上。”

📷李诞在“山羊Goat”丨受访者供图

看一场笑果脱口秀,甚至已经被很多外地游客列为上海之旅的重要行程。在互动环节,当被问及从哪里过来时,现场十来个观众给出的答案包括苏州、杭州、南京,甚至遥远的乌鲁木齐。还有一位观众表示,为了看这场演出,他花了3500元买了两张原价只有180元的黄牛票。

刘丽娟介绍说,为了测试观众的心理需求,从9月份开始,笑果在售票程序中进行了一项测试:约30%的票面不公布演出阵容,但会明确告知,不同的票价意味着有不同档位的卡司。

“这些卡司不明的票也是全部卖完的。这说明观众已经不是说我今天一定要看某个演员,而是认可笑果的品牌,他们知道你笑果拥有最好的脱口秀演员。当我们不公布卡司也能一秒卖票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事情成了。”

🎤 接住流量 

从线上节目到线下市场的火爆,刘丽娟笑言,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流向和承接。

“在第三季开播之前,我们已经做好了节目会火的准备。我们在战略上是有前置的,我们知道节目来了,热度就来了,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接住、接好这波流量。并不是说我们看到第三季结束之后势头来了,才开始去做几场演出,那样的话根本就来不及。”

跃跃欲试等待和借助这波流量的,不仅是笑果,还有上海乃至全国的脱口秀俱乐部以及剧场、演出商们。

刘丽娟介绍说,笑果做过粗略统计,从2019年开始,国内脱口秀俱乐部开始明显增加,现在国内拥有相对固定的演出频率和演出场地、组织管理比较正规的脱口秀俱乐部,已有50多家,其中近20家在上海。

“这么说吧,哪怕是工作日晚上,如果你想看脱口秀演出,你总能找到十个以上的地方可去。”

从演出商的角度,阮豪也指出,2020年脱口秀市场的蓬勃发展,当然有赖于《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等线上节目的引流,但与其他不得不自动缩减的线下演出相比,脱口秀反是在疫情期间获得了机会。

“不管从最开始的30%还是到现在75%的上座率,都使得多数剧场只能选择成本相对低一点的演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一支麦、小成本的脱口秀更容易脱颖而出。”

10月31日,阮豪执掌的亚华湖公司将与“喜剧联盒国”合作,在人民大舞台举办Storm Xu的万圣节专场。专场打的是“午夜场”概念,目前售票情况“非常理想”,11月还将前往杭州、苏州巡演。

阮豪表示,公司与Storm Xu的契合点在于,不是纯粹为了票房,

“还希望做一些市场上的创新和尝试,接下去我们在圣诞节、元旦,都会做‘午夜场’,甚至我们以后有可能常态性地做这个时段。”

除了在自己旗下剧院主办脱口秀演出之外,阮豪还将脱口秀做进了上海大世界的夜场。目前大世界已经有了普通话和沪语两个脱口秀专属剧场,每周各有两场演出。

经过6年打磨,Storm Xu的“喜剧联盒国”已经成为脱口秀圈内最有品质保障的脱口秀厂牌之一,每周商演超过10场。从去年开始,“喜剧联盒国”将位于长宁区缤谷广场东座6楼的OMS中剧场作为固定剧场之一。这里满座200人,因限流只能卖150张票,180元的票价,即便是工作日的晚上也是爆满。就在国庆期间,Storm Xu举办了三个个人专场,上海两场,杭州一场,卖了1500多张票,每场都是基本满座,“这样的演出场次是往年无法想象的”。

📷刘洪伟与王傲丨受访者供图

作为上海本地最资深的脱口秀演员之一,刘洪伟在离开“笑道”后,又于2013年组建了“茄子喜剧”,“但都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可以长期做下去的商业模式,养活不了人”。2017年,刘洪伟离开上海,就职于北京的一家视频网站,直到疫情期间回来。今年7月份,刘洪伟又组了“六六喜剧”,演出地点在静安区文化馆底楼的光影车间,每周三四举办开放麦,周五六日做商业演出,每场约五六十人,“反正基本不愁卖票”。除了在“六六”,刘洪伟还应邀去其他俱乐部演出,每周都有七八场商演。

被行内普遍尊称“前辈”的也so,今年组建了自己的“看喜剧”工场。他今年接到的演出和邀约,较去年多了几倍。但在做完几个专场之后,也so决定停下来,给自己3个月的时间,筹备全新的个人专场。“所谓‘全新’的意思就是说,2020年10月份之前的段子,我一个都不会用。”如无意外,这个倍受行内瞩目的专场,将在2021年1月份举办。

🎤 市场规范 

与往年的野蛮生长、艰难求生相比,阮豪说,脱口秀市场的扩大,首先有利于这个市场以及从业者的自我规范。

“以前脱口秀演员的活儿比较少,收入也比较少,他们不太会对自己的演出内容、作品做更细致的规划,这就是为什么以前说脱口秀有可能游离在审批的边缘,甚至不排除有些所谓‘三俗’的内容。但到了今年,这一点有了特别明显的改善。演员看到自己能靠脱口秀挣到钱、养活自己,反过来说就是我一定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要对我每一场的演出负责,也会自觉遵守监管部门在演出内容等方面的要求。”

但在自我规范之外,几乎每个受访者都提及,随着脱口秀市场爆棚式增长日益凸显出来的,是脱口秀演员供不应求、不同俱乐部的演出内容同质化、演员忙于演出只能自我重复等新的问题。

也so、刘丽娟、刘洪伟、阮豪等给出了一个大致相同的数据:在脱口秀圈子里,能够上台讲好15分钟并且这15分钟能用于周末演出和商业演出的脱口秀演员,全国加起来也就200来个,其中有一半集中在上海。脱口秀演出数量比去年增加了几倍,但有商演能力的演员数量,并没有同步跟上。

📷也so丨受访者供图

也so说,演员数量的供不应求,直接导致两种市场现象。好点的,是多家俱乐部的演出严重同质化,

“不管在哪里演出,都是同一群演员的排列组合,大家跑来跑去,一天转三四个场。当然,现在会连续到各个剧场看脱口秀的观众并不多,他们暂时还不会发现这个问题”;差点的,就是演出内容掺水,组一群不完全够商演资格的演员演出,拿着“脱口秀”的名头卖钱。“尤其是在外地,都知道上海的脱口秀市场好,演员质量相对比较高,从上海请过去的演员,特别受欢迎。”

而对单个演员来说,跟也so自发自觉地对演出内容进行更新迭代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们奔波于各个演出场地、无暇或者没有意识更新自己的作品,有的演员仅靠一个15分钟的段子,就能演出半年甚至更久。

Storm Xu说,演出团队并不强制要求脱口秀演员间隔多长时间就要更新内容,但长期而言,市场肯定存在自然淘汰。“比如这个演员段子少,我们就少请他;那个演员有四个15分钟的表演,我们就多请几次。”

阮豪直言,脱口秀演出的增长一定是有上限的、是周期性的。以上海为例,脱口秀市场占到整个演出市场的10%,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范畴。毕竟无论是从演员还是观众人群,目前都撑不起更大的体量,否则一定会有特别水的演出。

“其实这也是所有新兴事物发展的规律。当这个行业处于风口浪尖的时候,一定会势头很猛,先冲上去,然后洗牌,大家慢慢沉淀下来,自己做好自己的市场。”

■题图为李诞丨受访者供图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孙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