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直播自杀,起哄者能否被追责?该如何避免悲剧再次上演?

10月14日,拥有五十余万粉丝的网红“罗小猫猫子”在直播时喝下农药,经抢救无效于次日去世。

观看该直播的网友注意到,主播似因感情问题产生抑郁,直播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农药表示要“自杀”,尽管多数网友都在留言劝说,但个别围观者质疑其炒作,起哄让她“快喝快喝”。“罗小猫猫子”的离世,引发了人们对怂恿着的声讨,认为这无异于向自杀者“递刀”,也开始反思如何避免让悲剧再次发生。

直播自杀与围观起哄

 “这也许是我的最后一条跟大家发送视频了,你们也知道我得抑郁症已经很久了,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最近我实在绷不住了,想知道原因的就来我的小号看直播吧,放心,这条直播一定不是带货和广告。”

10月14日,她在网上发布了这样一条视频,其中透露想要“离开”的意味,也许是不再更新视频,也许是不再留恋人世,就在粉丝猜测时,当天下午的15:52分,在开启直播间短短的二十多分钟后,“罗小猫猫子”就喝下了用可乐瓶装着的农药。

从这条视频开始到直播结束,不断有网友留言快报警,并且规劝其别做傻事。然而,这其中夹杂着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他们躲在屏幕后面一条接一条发送着“快喝”“是不是真的多少沾点”。

“罗小猫猫子”的好友表示,她原本没打算真的自杀,只是想给男友看,在“某草快”中兑了饮料,最终是受到直播间人的煽动才逞强喝下去的,随后的120抢救电话也是本人自行拨打,但最终没能挽回生命。

“直播自杀”这种行为,“罗小猫猫子”不是第一个,而围观者中嘴巴歹毒的也早有人在。2018年6月,宿迁市沭阳县一名女主播在某直播平台进行跳楼直播。2014年四川泸州19岁男子在微博连发多条文字与图片直播在家中烧炭自杀。2018年5月,网友菲妥妥一家三口自杀,此前她曾在网上留下遗书安排后事,有人留言讽刺喊她赶紧去死。

在直播时代,不排除一些人通过直播炒作“自杀”等危险行为哗众取宠,以求流量,这也导致了网友们对主播的意图难辨真假,甚至被骗麻木,更甚者戏谑起哄。但对于有自杀意向、抱有“表演式自救”心理的人而言,在期待获得善意与支持的时候,听见谩骂、批评、起哄,很可能造成最后一丝求生的理智被非理性所湮灭。

 “递刀者”能否被追责

在“罗小猫猫子”出事后,其母亲表示,正在山东处理孩子后事,将追究起哄者法律责任。据粗略统计,在当天的直播中,起哄的账号不超10个,其中有个别账号尤其活跃。这些人到底是否能被追责呢?

北京大成(杭州)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张林认为,网友的言论从道德上应严厉谴责,但很难依据《刑法》入罪。

“通过网络,围观者难以判断主播自杀是真实的还是在表演,也许是炒作,也许是行为艺术。除非围观者提供了自杀工具,其起哄的行为到了侮辱、诽谤、猥亵的程度,否则不能判定刑事责任。”

在我国《刑法》里,教唆他人自杀,只有构成间接正犯的程度才有可能构成犯罪。比如有足够证据证明,某人原本没想自杀,但围观者提供农药、安眠药等工具的,并在怂恿下使其自杀,则构成故意杀人。

“这种情况,当事人是因现场围观者刺激引发的,就相当于明知对方不能饮酒而劝酒致人死亡的行为。”张林说。

然而,对于一个有行为能力且自己准备了自杀工具的成年人,怂恿着到底对自杀行为的推动起了多大作用,在现实中很难认定。

也有法律界人士提出,起哄者闹事的行为,激化当事人的负面情绪,是一种典型的网络暴力。当事人一方可以通过向公安机关举报等方式,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为依据,追究其责任。

在此前,曾有相关的案例判定。2018年的“6.20庆阳女生跳楼事件”,在三四个小时的救援中,围观人群不断有人起哄、鼓掌,甚至在快手等平台上进行了直播,最终女孩坠楼,当地公安局对两名起哄者行政拘留。2020年12月27日,河南邓州市一女子欲轻生投河,围观者杨某为博人眼球,起哄怂恿该女子投河自杀,并拍摄视频发布在网上,当地公安局以寻衅滋事行为,对其处以行政拘留9日的治安处罚。

就民事责任来说,按我国《民法典》有关规定而言,网红直播喝农药死亡是在教唆之下,公然鼓动他人自杀,家属完全可以对相关起哄、怂恿者主张侵权责任。

此外,张林还提出,平台方应承担对内容审核、后台管理、过程监督的责任,播出内容应符合法律规定、遵循公序良俗,对于网民语言行为做出督导。在尽到所有义务的情况下,此类事件还是发生了,那么平台仍需承担相应责任。

平台管控可否“跑赢”危险

在“罗小猫猫子”去世的第二天,平台封禁了包括此次直播在内发布不当言论的“你最珍贵”等10个账号。

那么对于危险内容的直播,平台是否有管控办法,是否能赶在危险行为发生前掐断直播?

记者电话采访平台客服,在其提供的直播行为规范中显示,“危害自己或他人安全,包括但不限于自残、自杀、殴打他人、威胁他人生命安全”被列为“一级(严重)违规”,平台有权永久封禁主播账号,拒绝再次注册平台账号。在视频举报页面,可以看到“疑似/唆使自残自杀”“危险行为”等选项,网友有权对视频进行举报。

尽管管理条款和举报通道设置清晰,但在实际操作中,平台对主播行为的干预存在一定的时间差。

据业内人士介绍,目前的视频平台,对内容的监控一般采取技术监控和人工监控相结合的方式。对于平台列出的风险名单账号,有专人观察,但更多日常表现正常的账号首先是通过机器技术审核,捕捉到敏感词语、画面等内容时,人工审核会去观察确认是否存在问题,进而决定采取删除视频、降权、通告或封账号等处罚方式。

由于每天有大量的内容被网民生产,“想死啊”之类吐槽语言穿插在真正的危险意图之中,在技术捕捉关键词和画面后,需要人工一一甄别究竟是炒作、口头禅还是确有危险行为,此外,一些恶意举报等行为,会干扰后台监控的判断。

抖音平台相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平台对自杀信息有管控上报机制,会对疑似自杀内容进行限制,并上报公安机关。此外,在搜索“自杀”字眼时,会跳出心理援助热线提示。

危险行为的视频传播与直播管控问题由来已久。仅在Facebook平台,就发生多起枪击直播事件,如2019年,新西兰特大枪击案,嫌疑人直播了行凶过程,时长近17分钟;同一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枪手向警察射击,也在现场直播了枪击过程。

尽管事后平台都对危险视频进行了删除,但事发时并没能第一时间介入,也让其陷入对危险行为监管不到位的质疑当中。

对于任何直播平台,如何“跑赢”危险发生的速度,是必须直面的痛点和应承担的责任。平台应该充分采取追封、现场封禁、现场监管等多措施结合的方式进行直播监管,提升人工智能审核与畅通举报渠道相结合的效率,使数量众多的直播间得到监管。

年轻人想当网红,先看清AB面

渴望流量者,反被流量吞噬。这场悲剧背后,需要反思的不仅是围观者行为和平台责任,我们也应关注到当事者本身——年轻人梦想成为网红的同时,能否看清AB面,有高光时刻带来的满足,也可能面临非议造成的痛苦。作为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自问一句担不担得起当下的选择。

“罗小猫猫子”曾多次在视频和直播中称,自己患上抑郁症,并曾住院治疗两个月。网友们猜测,这与她情感受挫以及因情感纠纷而受到网络暴力有关。尽管事件发生后,不少负面评论已被删除,但从其既往视频留言区仍能看到,“你配不上某某”“孩子是谁的”等刺眼字样。

在知乎,一则就此事件的讨论贴中,某答主讲述了好友的类似经历——当网红做直播,因感情纠纷被网友追骂、人肉,导致抑郁症,后自杀未遂,即便如此仍有人留言问她“为什么没死成”。

对此社会现象,华东理工大学商学院硕士职业导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夏雅俐分析,青春期和成年早期这一人群,如果在现实生活中缺乏交流,就会在网络世界里寻找认同,通过虚拟的舞台展现自己,期待获得赞美和认可。

但与此同时,这些年轻群体往往又缺乏成熟的价值观和生活常识,预料不到网络是一把双刃剑:“在得到正面回应的时候是开心的,可当自己的隐私和痛苦在网络上暴露出来时,比如这位女孩的抑郁症,本应该接受专业人士帮助,但却诉诸网络世界,接收混杂各种见解的、不需要负责的人群的评价。当负面信息涌来时,甚至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了不相干的人。”

对于“网红人均抑郁”这种现象,夏雅俐认为,这是进入了“认知黑箱”。

“几乎每个人都有情绪上的问题,有的人是病理性的,有的人只是不适应或焦虑,尚处在病理性的阈值之外。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区分清楚差异,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对抑郁症的好奇、害怕、担忧和无助的情绪会互相传染。有的人在网上寻求共鸣和帮助,获得了积极回应,而有的人却可能受到诋毁和怂恿。”

夏雅俐就年轻人在网络上展示自我、追求成为网红的现象给出建议:首先应持理解态度,一些UP主的“成功”示范,吸引更多青少年渴望在网络上发光、收获认同,这是无可厚非的;其次,家庭和师长要给予积极的引导和鼓励,使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获得应有的关注、认可;最后也是很重要的,想借助网络成为“明星”,就应当具备自身核心特色,更要有独立的价值判断和主见,不要人云亦云把对自己认知置于他人的评价之下。

上世纪三十年代,时年25岁的默片皇后阮玲玉留下“人言可畏”四字,从此香消玉殒,令人扼腕,时光流转,同是风华正茂的姑娘“罗小猫猫子”离世,她的账号下聚集了大量前来吊唁的网友,“好可惜,你还这么年轻”。历史总在以相似的方式轮回,人性的光明与阴霾依旧,变的是时代与介质。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庞菁涵